A - 第五章 所谓下头

    摄影棚的拍摄大体上是很安静的，只有照相机乏味的快门声此起彼伏。

    白色摄影灯之下唯一的焦点是个静立于热带丛林造景之中的墨发高个男人。他身着一件黑色裹脖的尼龙混纺紧身衣，透薄的纤维下静谧呈现出上半身鼓胀的肌rou线条，并随着姿势的变动在不断追逐描摹肩胛骨、胸肌和肱二头肌的形状。下半身则是金属色的腰带与垂坠的宽松黑裤，隐没于郁郁葱葱的深绿色灌木之中。

    拍摄状态下的年轻模特神情淡漠，浑身散发猎豹一般优雅而危险的气场，琥珀色虹膜在碎发之下闪烁不详的光。这样的时刻总令工作人员屏息。后者就像丛林中的猎物在面对饥饿的猎手时那样，暗中希望自己不要引起注意，以至于忘记给出动作指导和夸奖。

    话虽如此，面对经验丰富的专业模特，夸奖与指导本就很赘余。

    直到摄影师给出ok的指示，表示这一套衣服的拍摄工作已完成，男青年才从这种这种刻意塑造的锋利感中抽离出来，神情变得柔和。

    “辛苦了！”他笑眯眯地对摄影师和擦肩而过的造型师说道。又自然而然地弯腰，将脸凑近面前体型娇小的化妆师，以便她进行补妆。

    “伏老师也辛苦了。”身边的其他工作人员陆陆续续说道，“下一套只需要你更换裤子就好。”

    “好的。”他礼貌应声，任由定妆刷在自己高耸的鼻梁上扫过——那里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裹着亮粉。他低垂的眼睫像一排刷子似的遮住了那双怪异的，仿佛混血的瞳孔，显得谦逊而温顺。

    化妆师是一个年轻女人，尽管是初次与他合作，显然也已经身经百战，面对此情此景面部表情巍然不动，只有拿刷子的右手仍然轻颤，不知是不是因为垫脚导致身体平衡难以维持的关系。

    “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青年冷不丁地说。

    近距离之下，这样的行为显然吓了女人一跳，手中的眼影刷重重点过他的眼角：“伏游老师请…请说。”

    “哈哈，可以不用叫我老师！大家都是同事嘛。”名为伏游的青年摆了摆手，从喉咙里发出两声笑，面部却依然雕塑般保持静止，“我想知道，您平常看‘超级风扇’吗？”

    “呃……”女人愣了一下，踌躇道，“我知道您大概没有性sao扰的意思……但是问这种问题我还是很难回答。”

    男人睁大了双眼，连带着左眼角被过度加深的橙红色眼影都被撑开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是这样的，前两天我尝试注册一个超级风扇的账号，但捣鼓了半天没有成功……”

    说罢，他腼腆地笑了笑：“实在是对现代科技一窍不通呀。”

    这倒是不假。化妆师刚在替他化妆的时候就注意到，对方虽然长着一张潮男的脸，私底下还在用十几年前流行的的翻盖款式手机。

    “我理解了。不过您的那部手机，大概是不行的吧。”女人正在拼命帮他晕染眼角多余的色粉，错开了与他眼神的直接交汇，神情有点不自然地说道，”得用电脑才行。”

    “这倒是不用担心啦。今天早上顺路买了一台智能款的……待会儿工作结束能麻烦你帮忙看看吗？”

    到底是什么人会专门为了上黄网买新手机啊！

    化妆师感觉自己快要维持不住自己的扑克脸了。

    “那、那也可以。但我其实并没有用过这个网站，所以不能保证成功。”

    又陆陆续续拍拍了七八套造型，等一切收尾已经是三小时后。伏游从CineKorn的摄影棚中出来，结束了当天的工作行程。

    他此时仍然保留拍摄时的妆面与发型，但换上了常服的宽松T恤衫与水洗牛仔裤，戴一顶藏蓝的鸭舌帽，看起来英俊而意气风发。一出门便吸引了众多路人的目光。

    相比较起来，他旁边跟出来的小个子女人，则满脸透出被工作侵蚀过后的憔悴与疲累。

    他们在河岸咖啡厅的角落里落座，一张小圆桌上摆满了可颂、蛋糕和三明治。化妆师正畏畏缩缩地捣鼓着一台全新的银灰色cPhone20   pro。

    “请问……呃。”

    “你直接叫我伏游就好。”伏游此时已换上更加随意的口吻，说话时往嘴里大口塞可颂。

    “好，伏游，你是想注册成为…那个……创作者吗？”她有些拘谨地指了指屏幕的那个选项，小声问道。

    “创作者？那是什么？”伏游好奇地托腮，将脸凑近屏幕。

    “就是发布……嗯，订阅内容的人…”女人将身子后仰，逐字斟酌。

    “啊！不用不用，就是普通地注册就可以了。”

    看来他的目的不是要发布色情内容啊……女人松了口气。对于一个知名时装模特来说，在网上发布任何形式的色情内容，一旦被发现，无疑都是对职业生涯的重大打击。视情况而定，也许还会直接被模特公司辞退，并被各大时装奢侈品公司封杀。

    疑虑打消以后，女人的心情又复杂起来——如果不是要注册成为创作者的话，那就是注册成为…消费者咯？

    她很难想象一个外形条件如此优越的、甚至是立于都市情爱食物链顶端的男人会需要这种形式的消费。

    而身旁的男人很快印证了她的猜想。

    “这样就可以了吗？谢谢你！接下来，请问我要如何关注或者订阅某个…呃…创作者呢？”他咽下了一大块奶油蛋糕之后，又产生了新的问题。

    “这里…有个搜索栏。输入你想关注的人的ID就好了。”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屏幕上方的放大镜图标。

    随后，她看见他接过手机，毫不避讳地在她眼前输入了两个字——“靡靡”

    露骨的封面和白花花的rou体塞满了屏幕。

    女人急忙挪开视线，此时不知道自己是震惊更多还是害怕更多了……这个帅哥显然脑子有点不正常。

    “原来如此。”

    他神采奕奕地对着屏幕认真钻研起来，“所以根据价格不同每个月都会有不同等级的内容啊，最高等级是定制。看起来不是直播的形式。只要按月付钱就可以收到这些视频和图片了吧？”

    “………是的、吧。”

    “我明白了，真是谢谢你，化妆师小姐。”伏游真挚地说道。

    从咖啡店出来之后，凉爽的空调风被空气中仿佛是焚化炉里吹出来的热风所取代。女人面对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四周围水泥钢筋的丛林，像获得赦免一般长长舒了一口气。

    由于还有大量甜品和烘焙需要消灭，伏游留在了店里，但目的达成以后便爽快地放她离开。

    终于结束了长达一小时的折磨，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大胆赤裸的封面和充满诱惑力的低俗文字，还有近距离下那个男人极具冲击性的面容。

    化妆师小姐正了正衣领，甩了甩头，想把这些画面连同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忘掉。

    不要一会，她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踩着高跟鞋一头扎入了人流中。

    ——妈的，下头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