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眼看书迷 - 经典小说 - 第三种孤独【BL 公路/拉扯 高H】在线阅读 - P-第31章 撕裂的月台

P-第31章 撕裂的月台

    

P-第31章 撕裂的月台



    回忆线-洋城-火车站台

    凌晨四点五十的洋城火车站,像一个巨大冰冷的金属柜,吞吐着疲惫与离散。

    候车大厅顶棚悬挂的喇叭,电流声混杂着人声,发出嘶哑扭曲的播报:

    “K907次列车即将发车,请乘客尽快上车!K907次列车即将发车……”

    陈渂钦独自站在第二月台边缘,像退潮后搁浅在沙滩上的孤石。

    夜风尖锐地灌进他单薄的风衣,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双手深插在口袋里,指尖死死捏着一张回老家的硬座车票,薄薄的纸片几乎被汗水和犹豫浸透。

    太累了。

    何家骏。

    这个名字像一枚锈蚀透了的钉子,深深钉入他生命的裂缝,拔不出,一碰就牵连出绵延的钝痛和腥锈。

    那个人,起初像潮湿雨季里墙角悄然滋生的霉菌,带着一丝隐秘的、近乎甜腻的吸引力,黏人又难以摆脱。

    可时间久了,那点甜腻彻底发酵成腐坏的毒素,无声无息地侵蚀着他的骨骼、血液和神经,让他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带着内部溃烂的气息。

    陈渂钦闭上眼,试图隔绝这混乱站台带来的一切干扰。

    然而,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如同精准而疯狂的鼓点,穿透庞大嘈杂的人声,狠狠撞进他的耳膜。

    那踢到石子差点摔倒的趔趄,粗重混乱到极致的喘息,每一步都重重踏在他已然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陈渂钦猛地回头。

    果然是他。

    何家骏像一阵彻底失控的狂风冲进站台。

    衣襟大敞着,在奔跑中疯狂翻飞,露出里面那件皱得不成样子的打底衫,领口还歪斜着。

    一只手胡乱地在各个裤兜里摸索着什么,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死死紧攥着一个看不清的小东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陈渂钦!”

    他嘶吼,声音撕裂般沙哑,如同被狂风撕扯得变形的铁皮,刮过所有人的耳膜,

    “你死都唔讲声就走?!当我死噶?!”(你死都不说一声就走?!当我死了吗?!)

    陈渂钦抿紧苍白的嘴唇,沉默如同骤然降下的冰冷铁壁,将他所有的情绪死死封存。

    汹涌的人潮在他们之间穿行,像一条几乎无法跨越的河流。

    何家骏终于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如同劈开海浪,踉跄着冲到陈渂钦面前。

    汗水彻底浸湿了他的额发,几缕黑发黏在光洁却苍白的皮肤上,胸膛剧烈起伏。他把那只高举的手猛地伸到陈渂钦眼前,摊开掌心。

    是一只安全套。小小的,方形的铝箔包装。

    红色的塑料纸边角被汗水浸透,捏得皱皱巴巴的。

    上面清晰地印着他用力过猛留下的深红色指痕,那小小的包装还残留着一点他掌心的guntang。

    “搞完再走。”(干完再滚。)

    何家骏压低声音,气息粗重不稳,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命令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仿佛这是唯一能留住对方,用最原始的方式。

    陈渂钦愣住,足足有半分钟,仿佛没理解眼前的东西和这句话。

    随即,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眼里却毫无笑意:

    “你以为我净喺想搞你?何家骏,我同你之间,净喺得呢样?”

    (你以为我只是想cao你?何家骏,我和你之间,只剩下这个?)

    “我以为你想走,”

    何家骏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露出一种罕见的疲惫和脆弱,

    “喺因为我唔识点样爱人,唔识点样留住一个人。”

    (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爱人,不知道怎么留住一个人。)

    又停顿了一下,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像下一刻就要碎掉的叹息,却又重若千钧:

    “咁今晚,我识啦。我用呢种方法留你。”

    (那么今晚,我会了。我用这种方法留你。)

    “喺呀,识你又唔做,做你又做错,错你又唔认,认你又唔改,改你又唔服,不服你又唔讲,”

    陈渂钦直直地看着他,把对方曾经说过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还给了他,

    “你想点啫?何家骏,我比你更想知道,你到底想点?”

    (是啊,会你又不做,做你又做错,错你又不认,认你又不改,改你又不服,不服你又不說,你想怎样?何家骏,我比你还想知道,你到底想怎样?)

    一阵穿堂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纸屑和灰尘,发出呜呜的悲鸣。

    车站广播再次冰冷地、不耐烦地响起,如同敲响最后的丧钟:

    “K907次列车即将发车,乘客请立刻登车!K907次列车即将发车!”

    “返嚟。”

    (回来。)

    何家骏的声音彻底软了下来,褪去了所有凶狠和伪装,不再是命令,更像一种破碎的哀鸣乞求,几乎低入尘埃,

    “返嚟,陈渂钦,我唔准你走。当我求你。”

    (回来,陈渂钦,我不准你走。当我求你。)

    何家骏猛地抓住陈渂钦垂在身侧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不容抗拒地将那只皱巴巴的安全套狠狠塞进他外套的外口袋里。

    时间仿佛在触碰的瞬间彻底凝固。

    手指无意的触碰,如同骤然接通了高压电流。过去无数个日夜的纠缠,未说出口的情话、未发泄完的愤怒、未得到回应的密语、在汗水和喘息中抵达又瞬间冷却的高潮。

    在黑暗里无声滋长蔓延的恨意。

    所有被刻意压抑、刻意遗忘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轰然冲垮了两人之间那最后一道早已摇摇欲坠的堤坝。

    陈渂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眶毫无预兆地涌上一片guntang的赤红,视线瞬间模糊,站台上惨白的灯光晕染成一片冰冷的水雾。

    “你唔觉得……”

    (你不觉得……)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风中即将断裂的弦,每一个音节都承载着太多的重量,

    “你每次都喺咁!每次都等到我真喺要走,只脚已经踏出门口,你先至识惊?先至识得扑过嚟挽留?!

    (你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等到我真的要走,脚已经踏出门口,你才知道害怕?才知道扑过来挽留?!)

    我唔喺你条狗!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我不是你的狗!)

    “我知!我知你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啊!)

    何家骏的声音也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溺水般的无力和痛楚,

    “但我已经喺度学识…好辛苦噉学识点样做一个人,一个你会留低嘅人…”

    (但我已经在学…很辛苦地学着怎么做一个人类,一个你会留下的人…)

    “Too   late.”

    (太迟了。)

    陈渂钦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被泪水洗刷过后、更加冰冷的决绝。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仿佛甩掉一块guntang的、会留下永久烙印的烙铁。

    何家骏却在这绝望的时刻,做出了一个让陈渂钦血液都几乎冻结的举动。他猛地蹲下身,速度快得像一头被逼到了绝境的野兽,一只手闪电般探进陈渂钦刚被塞了东西的口袋,准确无误地将那只安全套重新掏了出来!

    铝箔包装在他指间发出刺耳的、撕裂般的声响,被他粗暴地扯开!

    然而,在陈渂钦惊骇到失语的目光中,在周围零星乘客错愕骇然的注视下。

    何家骏抬起头,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不顾一切的执拗。他毫不犹豫地拉开了陈渂钦的裤链,低头就要——

    “你痴线!何家骏!真喺癫咗啊!”

    (你疯了!何家骏!你他妈彻底疯了!)

    陈渂钦骇得魂飞魄散,全身血液逆流,猛地向后缩退,却被何家骏另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了后腰和大腿根部,动弹不得。他只能极度惊恐地压低声音,从剧烈颤抖的齿缝里挤出愤怒与恐惧交织到极致的咒骂。

    “喺!我喺痴线!痴线都好过睇住你就咁走!好过以后咩都冇!”

    (是!我是疯了!疯了也比看着你就这样走好!比以后什么都没有好!)

    何家骏抬起头,嘴角甚至沾染上一点狼狈的湿痕,眼神却亮得骇人,里面没有情欲,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玉石俱焚的认真和绝望。

    然而,他的目光,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咆哮都更具冲击力,更让人心胆俱裂。

    “K907次列车,未登车的旅客,请立刻登车!列车即将关闭车门!K907次列车……”

    广播冰冷的催促声,如同死神读秒的倒计时,一声声砸在逐渐空旷起来的站台上,回荡在冰冷的空气里。

    呜——!

    汽笛再次长鸣,拖长的尾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可挽回的决绝。

    巨大的绿色车厢开始缓缓移动,初始缓慢,随即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决绝。

    车窗外模糊的光影接连掠过,载着陈渂钦原本计划逃离的所有过往、所有疲惫不堪、所有关于这座城市的爱恨记忆,轰隆隆地驶向浓稠的、未知的远方……

    喧嚣的人潮彻底退去。

    巨大的站台瞬间变得无比空旷,无比寂静,像一个刚刚结束血腥厮杀后被遗弃的战场。

    惨白的灯光孤寂地照着冰冷反光的水泥地面,只剩下何家骏独自一人。他背靠着冰冷的水泥柱,身体失去所有力气般一点点滑落,最终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和臂弯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那只被撕开包装,却最终未能使用的安全套,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锋利的铝箔边缘深深嵌进掌心的皮rou里,带来尖锐清晰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彻底撕裂的万分之一。

    陈渂钦走了。

    洋城的天台;狭小窒闷的出租屋;潮湿的码头;堆满杂物的茶仓;空荡的教堂;喧闹油腻的摊档,油烟裹挟着廉价的笑语和短暂的温暖……

    无数个属于他们的场景,如同失控的走马灯,在这一刻疯狂地倒流回何家骏的脑海,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残忍,令人窒息。

    而这一切的起点与终点,似乎都系于一张薄薄的纸片。

    这张被汗水浸得发软潮湿的车票,象征着一趟永远不敢真正启程的逃离。

    一场永远无法抵达彼岸,名为爱情的苦役。

    陈渂钦的身影,终究彻底消失在了光点的尽头,融入了洋城的夜色里,没有一次回头。

    当那最后一点模糊的衣角也彻底被黑暗吞噬的瞬间,何家骏单薄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他踉跄着,如同一个醉酒的人,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印满乱七八糟小广告的站台上。金属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物尖锐地刺入骨髓,他却浑然不觉。烟头从他无意识松开的手指间滑落,掉在肮脏的水泥地上,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随即被一只匆忙路过的皮鞋碾灭。

    何家骏用尽全身最后力气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手指深深插进浓密的黑发里,用力地抓挠着头皮,仿佛要将某种深入骨髓的痛苦连根拔起。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撕心裂肺的叫喊。

    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最深处被生生挤出来的、断断续续的破碎呜咽。

    那声音低沉、浑浊、沙哑,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在巢xue深处发出的最绝望悲鸣,被厚重的皮毛和无尽的黑暗死死捂住,却反而更加令人心悸。

    每一次剧烈的抽噎都带动他整个身体痛苦地蜷缩、颤抖,就像是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凌迟。

    空旷的站台像一个巨大的扩音器,放大着每一丝细微的声响。广播早已停止,列车早已远去。

    整个空间仿佛只剩下这个蜷缩在广告牌巨大阴影下的男人,和他那被绝望彻底击碎、彻底淹没在无声恸哭里的灵魂。那压抑破碎的哭声被死寂无限放大,在空旷的穹顶下微弱地回荡。

    洋城的夜,依旧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无动于衷。

    那张站台票静静地躺在何家骏的口袋里,紧贴着他冰凉颤抖的皮肤,像一个关于逃离与囚禁、关于爱情与毁灭的,永恒且残酷无解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