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第31章 临别的温存

    回忆线-洋城-2012年夏至

    夏至将至，洋城像一个巨大闷热的蒸笼。街道上人潮粘稠地涌动，湿热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皮肤上，催生出无名的躁动。

    刺眼的阳光从高楼狭窄的缝隙间劈下，落在破旧商业区斑驳的墙体和褪色的招牌上，徒劳地擦拭着这片区域的卑微与残缺。

    晚餐时分，狭小出租屋的厨房里，锅铲刮擦着铁锅，油花滋滋爆响，一片兵荒马乱的喧嚣。

    而陈渂钦，就坐在厨房门边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眼睛死死盯着面前小圆桌上那杯早已没了气泡的啤酒。他的视线仿佛被那冰冷的杯壁吸住，空洞，没有焦点。

    今晚，又是这座城市吞噬他的一个夜晚。

    没有期待中的结局，只有日复一日累积的、沉甸甸的疲惫，像浸透了水的棉被，裹得他透不过气。

    “唔想饮咩？”

    （不想喝？）

    何家骏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带着油烟的热气。他斜倚着门框，目光落在那杯被冷落的啤酒上，嘴角噙着一丝探究的好奇。

    “唔饮。”

    （不喝。）

    陈渂钦的声音低哑，目光依旧锁在冰冷的杯壁上。他知道，这杯酒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轻易地冲淡那些在心底发酵腐烂的心事。它只会提醒他清醒的痛苦。

    “又喺唔想理我？”

    （又是不想理我？）

    何家骏没有退回厨房的烟火里，反而迈步走近。他站得太近，赤裸臂膀上蒸腾的热气几乎触碰到陈渂钦微凉的皮肤，肩膀的轮廓几乎要撞上他低垂的侧脸。

    “我唔想再做呢啲。”

    （我不想再做这些了。）

    陈渂钦的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又带着一种斩断丝线的决绝，

    “再一次，冇下次。”

    （就这一次，不会有下一次了。）

    “你又话唔做，又同我咁近？”

    （你嘴上说不做，身体又离我这么近？）

    何家骏嘴角那抹玩味更深了，带着一丝残忍的洞察，

    “喺咪只想唔理我，然后自己做咩都唔想讲？”

    （是不是只想不理我，然后自己做什么都不需要交代？）

    陈渂钦没有回答。他只是更深地低下头，视线固执地停留在那杯凝结着水汽的啤酒上。杯壁的水珠缓慢下滑，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痕迹。他感到一种窒息般的无力。

    面对何家骏，面对这段早已千疮百孔、却像藤蔓般死死缠绕的关系，他越来越难以呼吸，难以思考，更难以找到抽身而退的出口。

    “冇意思。”

    （真没意思。）

    陈渂钦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苍白，没有温度，

    “其实我真喺想走，但一转头，又怕你喺我最唯一嘅遗憾。”

    （其实我真的想走，可一转身，又怕你成了我唯一的遗憾。）

    何家骏向前一步，彻底侵入陈渂钦的私人空间，带着油烟和汗水气味的手指抬起，轻轻触碰到陈渂钦脸颊上沁出的、冰冷的细汗。

    “你明唔明，”

    （你明不明白，）

    声音压得很低，像贴着耳膜的低语，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

    “呢种遗憾喺我地嘅命。”

    （这种遗憾，就是我们的命。）

    手指的触感粗糙而guntang，

    “我未试过唔做嘢，试过有你，就未试过冇。”（我没试过不做事，试过有你，就没试过没有你。）

    陈渂钦依旧低着头，唇边那抹自嘲：

    “所以你又要继续做啲无谓嘅事。”

    （所以你还是继续做些无谓的事。）

    “无谓？”

    （无谓？）

    何家骏的声音陡然加重，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

    “啱啱都话唔好放手，我点解走得掉？”

    （刚才还说怕遗憾，我怎么能放手？）

    他俯视着陈渂钦低垂的头顶，眼神锐利如刀，

    “我从来唔放手，你知唔知道，喺呢个世界里，最爱嘅人，永远都喺放唔低嘅人。”

    （我从不放手。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永远都是放不下的人。）

    何家骏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形的重量，沉甸甸地砸在陈渂钦的心口，挤压着他残存的氧气。他感到何家骏的目光和话语，像无数无形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来，勒紧他的心脏和喉咙。那是一种无声的、却令人绝望的逼迫。

    “你再多咁嘅话，我会真喺走。”

    （你再这样逼我，我真的会走。）

    陈渂钦终于抬起头，迎上何家骏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威胁，却更像虚弱的挣扎。

    “你走唔到。”

    （你走不了。）

    何家骏的笑意瞬间在眼底铺开，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忍笃定，

    “你行到边，我跟到边。”

    （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

    陈渂钦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果然……他逃不掉。

    这认知像冰水，浇灭了他最后一点反抗的火星。

    何家骏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彻底消失。他眼中翻涌的，不再是玩味或戏谑，而是赤裸裸的、几乎要灼伤人的炙热。

    身体里燃烧着无法熄灭的欲望，和一种深入骨髓、扭曲成执念的占有。他低下头，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半分犹豫，精准地捕获了陈渂钦微凉的、带着苦涩气息的嘴唇。

    陈渂钦的身体僵了一瞬，他没有抗拒，没有闪躲，甚至没有尝试推开。仿佛所有的思考、所有的挣扎、所有积压的迷茫与痛苦，都在这一吻落下的瞬间，被一股巨大黑暗的漩涡彻底吞没。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沉入一张早已编织好的、无形的巨网深处，越挣扎，缠绕得越紧。唇瓣相贴，舌尖试探，继而猛烈地纠缠。

    厨房里嘈杂的背景音被彻底隔绝。空气里只剩下彼此粗重的呼吸，混合着残留的酒精和香烟，以及一种更原始的、无法逃避的、互相吸引又互相毁灭的气息。

    没有言语，没有承诺，只有身体最本能、最直接的回应。这一吻，像溺水者最后的氧气，也像绝望深渊边缘唯一的绳索，将他们紧紧捆绑在一起。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他们在狭小厨房弥漫的油烟和彼此的气息里紧紧依偎。

    何家骏的手臂环住陈渂钦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guntang的身体里。

    陈渂钦闭上眼，放弃了所有思考，只感受着唇齿间的厮磨，感受着对方胸膛剧烈的起伏，感受着皮肤相贴传来的灼热，听着对方的喘息从轻到重。只有这一刻，这带着痛楚的亲密，才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短暂的真实。双唇分开，气息灼热地交缠。

    “你会唔会后悔？”

    （你会不会后悔？）

    何家骏的声音贴着他的唇响起，低沉沙哑，罕见地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唔会。”

    （不会）

    陈渂钦的回答异常平静，眼神空洞地望着何家骏身后模糊的墙壁，仿佛灵魂早已在刚才的沉沦中飘远。

    “你会唔会同我一齐走，唔理咩都唔要？”

    （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什么都不要？）

    何家骏追问，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试探。

    “我走唔到！”

    （我走不了！）

    陈渂钦轻轻牵动嘴角，露出一抹近乎悲悯的笑。

    随即，主动伸出手，冰凉的手指紧紧攥住何家骏同样汗湿的手腕。这力道，像是要把此刻所有的悔恨、不甘、无法割舍的渴望，一同深深烙印进彼此的血rou骨骼里，让它们再也无处可逃。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湿热的空气更加凝滞，像一块浸满了水的厚布，沉甸甸地包裹着这座不眠的城市。

    厨房昏黄的灯光下，他们依旧靠坐在一起，身体紧贴，汲取着对方那点微薄的、混杂着绝望的体温。目光偶尔交汇，却不再有言语。

    所有激烈的话语和动作都已耗尽，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然而，在这份刻意维持的、脆弱如蛛丝的温存之下，他们都心知肚明。短暂的平静只是风暴眼中心的假象。

    反复的交缠与折磨不会停止，而最终等待他们的结局，早已在命运的齿轮下碾轧成型，带着无法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