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Merry Christmas』

    学校里很开心。

    至少在穆梓琰的眼里是这样的。他读的是一所幼儿园小学中学一体化的学校，很多人在幼儿园毕业以后直接升入了小学部，没有朋友的分离，没有陌生的环境，一切依旧那么熟悉。除了略微开始有点繁重的学业，以及减少的课外活动以外，没有什么让他烦恼的。

    他良好地适应了当前环境，并且迅速和老师熟悉起来，小朋友十分积极上进，倒是得了不少奖状。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穆梓琰越来越喜欢学校，他也喜欢老师，直到三年级结束那年，班主任宣布下一年将由新的老师担任班主任。

    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又能认识新的老师了。穆梓琰心里这么想着。

    初来乍到，他走进老师的办公室，作为班长的他对于这里已经轻车熟路了。新来的班主任依旧十分亲切，他飞速地和老师拉近了关系，并且高高兴兴地帮着老师把资料抱到讲台上。看着大家好奇的目光，穆梓琰享受极了，他像是得到老师特别优待一般。穆梓琰喜欢这样的特殊感，所以他喜欢学校。

    离开讲台之前，他瞥了一眼资料，四年级的小朋友已经认得不少字了，于是他轻松辨认出最上面的字——生日月计划。

    “所以就是这样，我们将在班上搞一个生日月，每个月过生日的小朋友可以在班上过生日，生日当天还可以许一个愿望，甚至是免掉作业哦。”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笑眯眯地和同学们说着新学期新计划。

    然而一向专注认真的穆梓琰却罕见地走神了。

    过生日是需要特别安排的计划吗？他感到疑惑。

    新计划在班上的反响不错，班上二三十个人，基本每个月都能有几个小朋友过生日，不管他们有没有在班上庆祝，大家都会在那天唱生日歌并在黑板上画一个生日蛋糕。穆梓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每一个小朋友脸上充斥着笑容，他听见寿星的话语。“等我回家了我要……”“我家里准备了……”大家似乎还在期待着家里有一份更为特殊的生日庆祝。

    过生日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吗？他感到疑惑。

    “姐，你会唱生日歌吗？”难得的周末下午，其他大人都还没回来，穆淼瘫在沙发上玩手机，而作为还是小学生的穆梓琰自然是不会有智能手机的，他此刻百无聊赖地不停换台，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穆淼面带诧异：“你不会唱？”

    “我当然会唱了，就是，从来没听你唱过。”穆梓琰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们家里基本没有过过生日，父母都是常年全球飞工作的人，以前还能在生日那天回来送个礼物，后来干脆人都不回来，礼物寄到就行，很多时候迟个十天半月也送不来礼物。至于穆淼和穆泽钦，一个初中生一个高中生，随时生日都在学校里，自然更是无暇关注。

    左右想来，在穆梓琰记忆里他们一家人居然没有在一起过过一次生日。

    “你要听吗？”穆淼漫不经心地回道，随后她张口便唱，“祝你生日快乐~”

    穆梓琰沉默一瞬，他说：“还是别唱了吧。”

    有点难听。虽然听得出来是故意怪唱的，但还是难听。

    穆淼点点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手机世界里。

    “姐，你是不是故意的？”

    “嗯？”

    “你刚刚唱的。”

    “嗯。”

    “你又敷衍我。”

    “滚一边玩去。”

    于是穆梓琰确定了，穆淼就是故意唱难听来断掉这个话头的，要问为什么的话，这不是显而易见吗？看看目不转睛盯着手机的穆淼——那当然是手机太好玩了。穆梓琰小朋友的卖惨过生日计划由于手机太好玩而失败告终。

    当然，他也并没有太过伤心，毕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要伤心早该伤心了。他只是在想，jiejie会不会给他一个特别的生日，然后他就会将自己的愿望倾诉而出。即使愿望说出来不灵了也没关系，他只是想让jiejie听见。他只是在想，jiejie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在他一个人跑回房间时敲敲他的门。他没有想要什么特别的生日宴会，他只是在想，他可不可以想和jiejie再画一副画，这一次他不会把人的脸勾得漆黑一片了。

    但是很可惜，手机真的太好玩了。

    后面的生日计划推行久后，大家都司空见惯，穆梓琰想要过生日的愿望也淡了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再次看着同学脸上的笑脸，这么想着。

    直到那天他看见推入门的十层大蛋糕。

    当天正值学校的活动日，没有课程安排，索性直接安排了班级团建活动来为这位同学过生日。

    小朋友是无法意识到这种蛋糕背后代表的金钱价值的，并且穆家也不是什么缺钱的主，但他此刻只是看着往日熟悉的同学穿着精致的服装，这是同学特别申请今天不穿校服的生日福利。工作人员推着蛋糕车走了进来，而她被自己的父母一左一右牵着。

    穆梓琰并没有去在意蛋糕多么精美多么壮观，他只是呆呆愣愣地看着众星捧月般被家长围在中间的同学，他看着同学戴着生日皇冠，高高地扬起脑袋，像个骄傲的小天鹅。她被家长抱起，切下了最上面那层蛋糕的第一刀。他看着平时最爱躲懒的同学今天勤快极了，主动给每一位老师同学都递了小蛋糕，感谢每一个人的祝贺。随即又跑回家长的怀里，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又立马离开去帮另外一个人切蛋糕。而她的爸爸mama就在后面笑着看她忙个不停，时不时上去帮忙。她转来转去，精致的裙摆翻飞不停，她看起来也像一块小蛋糕。

    和家人一起过生日是这样的吗？穆梓琰不知道，他只觉得那位同学的家长唱歌真好听。

    “我想过生日。”又是熟悉的二人套餐，又是熟悉的突然开口。

    穆淼看了看日历，又看了看穆梓琰，她的语气平静极了：“现在是12月。”

    穆梓琰的生日在6月底。言下之意，别在这里想一出是一出。

    “为什么我的生日在6月不能在12月呢？”穆梓琰不服气地撇嘴。

    “行吧，下次投胎的时候记得给阎王爷说你要做那乇。”

    “那乇？”

    穆淼把字打在手机屏幕上给他看，然后说道：“哪吒怀胎三年出生，你一年半，那不就是哪吒的一半那乇吗。”

    “……我真的不能自己过生日吗，上周我们班有同学爸爸mama都来给她过生日了。”穆梓琰失落极了，他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但那副场景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姐，为什么我们家不过生日呢？”

    穆淼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玩着自己的手机。穆梓琰也知道，自家jiejie是懒得和自己说话了，他也只能作罢，在一旁继续摆弄着电视机。

    周末的时间总是格外短暂，很快又到了返校的日子，唯一幸运的是这周四有圣诞节，他们可以在周三晚上回家休息一天，周四再返校。等到回家的那天，穆家少见地人全部聚齐了，毕竟这也是穆家父母外企的假期之一。

    当然，聚齐的结果也只是坐在一起吃个饭而已。穆梓琰也不再是幼儿园时期那个爱在饭桌上叽叽喳喳等着别人搭话的小孩了，他逐渐明白为什么哥哥jiejie在饭桌上这么沉默，但是今天吃饭之前，他还是说了一句：“大家，平安夜快乐。”

    “阿琰也平安夜快乐。”“嗯嗯同乐同乐。”结局当然是复读机式的回话。

    穆梓琰对自己因为生日月计划徒生的期待感到好笑，他站起身，向房间走去，这也是稀疏平常的日子里稍有特殊的一天罢了。吃饭，离开，上楼，回房间，洗漱。完全重复的步骤，只是在到回房间这一步时，穆梓琰愣住了。

    漆黑的房间里幽幽地冒着几团火，火光中映着模糊的脸。

    “闹鬼了？”穆梓琰下意识问道。

    “别逼我抽你，穆梓琰。”熟悉的声音传来，穆梓琰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问道：“这又是哪一出？”

    “你不是说要过生日吗，要过就过个大的，和耶稣一天生日，多好。”

    他知道，这估计又是jiejie的心血来潮，但他还是走上前去，他把门轻轻带上，没有开灯，此刻幽暗的环境内映出他俩的脸，穆淼说：“许愿吧。”

    “我希望以后还能这样过生日。”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你没听说过这样的话吗？”

    “我知道，我就要说！”即使愿望说出来不灵了也没关系，他只是想让jiejie听见。他的愿望倾泻而出，穆梓琰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姐，平安夜快乐！”

    “嗯，快乐快乐，啊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稀稀疏疏的塑料口袋声传来，穆梓琰感觉自己的脑袋上套了什么东西，似乎圈小了一点，脑袋有点挤。他知道，是生日皇冠，即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穆梓琰还是高高昂起了头。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穆淼的声音从火光后传来，她唱出最后几句，“祝你幸福健康。”

    穆梓琰闭闭眼，他说：“姐，真的很难听。”他的jiejie原来唱歌就是五音不全。

    灯打开的一瞬间，穆梓琰看见了眼前蛋糕的样子，不是十层大蛋糕，不是铺满水果的新鲜蛋糕，也没有精致的图案，只是老气而简洁的奶油样式点缀在这个四寸的小蛋糕上。唯一的装饰就是银色的小颗粒，还不知道能不能吃，在旁边的托盘上歪歪扭扭的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大字。穆淼把蛋糕刀递给他，他从来没拿过这么塑料的刀，连蛋糕也切不开，于是穆梓琰更用力了，他分出了一个丑丑的切角蛋糕，一半给他，一半给jiejie，这个蛋糕就被分完了。

    “居然还没化吗，店员说植物奶油化得慢，没想到这么慢啊。”穆淼撑着脑袋，好奇地看着这个蛋糕，她看着对面大口大口往自己嘴里送蛋糕的人，问道，“好吃吗？”

    不好吃，奶油好腻，果酱好酸，蛋糕胚好硬，但是穆梓琰还是重重点点头，他说：“好吃。”穆淼笑了，不像平日任何一种笑容，她只是弯弯嘴角，眯起了眼，兴许穆淼自己都发现自己现在的表情。穆梓琰只是看着jiejie，他看不懂jiejie这个笑，于是他说：“以后还想吃。”

    穆淼将自己的那份推过去，她刚刚尝了一口就不吃了：“不用以后了，现在就吃吧。”她拍拍手，从地毯上站起来，然后看着满地的狼藉，摆摆手便准备撤退。

    “记得自己收拾了，不然明天被看见就完蛋了。”然而她语气里没有任何害怕。他看着jiejie离开，听见门外传来哥哥和jiejie对话的声音，他听不真切，只是又看了看地上的蛋糕残骸，旁边的蛋糕包装上还写着蛋糕的价格：20元。

    无端的，他又想起刚刚穆淼说的话，于是他把剩下的蛋糕全部塞进嘴里。这个蛋糕实在难吃，但是这个味道让人能记得很久，放在嘴里，在舌头上，只要不咽下去，就好像永远不会融化一样。

    “咔擦”一声，他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穆梓琰用纸捂住自己的嘴巴，随后他低头看去，白色的纸已经被血染红，而那中间的牙齿格外显眼。五年级的小朋友正值换牙期，而他刚刚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成了现实——银色的颗粒硬到不能吃，而他正在换的牙齿磕在了那坚硬的装饰上。

    换而言之，他的牙被磕掉了。

    他呆呆地看着牙齿很久，然后跑去洗漱一下，他拿着牙齿往下跑去，不过几秒，他又倒回头来，把地上蛋糕最后一口塞入嘴中，一边跑一边含糊不清地喊道：“姐，我的牙齿掉了！”

    圣诞节成了他的生日。

    等到第二年他等着过这个生日时，突然接到通知圣诞节学校不准放假了。

    因为中国人不准洋节，而穆梓琰也再没等到一个在周末的圣诞节。

    后来再想起时穆梓琰突然有点后悔，当初许愿时说出声的那个愿望。

    他想，是不是他说出声了，愿望就真的不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