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卷：山骨｜01

    和晓，花愁山。

    她眼下两团乌青，嘴里胡乱呢喃呓语，像被某种狂热信仰驱使，跪在地上对西南方向朝拜，最后疯狂地大笑起来，声音变得尖锐刺耳。

    李阿婆不敢再耽搁，一只手摸到烧火口，反复摸索后找到藏在里边的钱袋子，又甩又抖，上面的烟灰才落个七七八八。

    从后院的小路拐进老胡同是难走的泥巴路，李阿婆腿力不好，架不住着急想走得快，好几次险些滑倒，她恼怒地叫嚷：“天老爷，怎么活呦，还没享受过好日子，就因为那兰斯婆娘要跟着受罪！”

    没有路灯，李阿婆凭借记忆找到坐落在山脚下的昭氏住宅，苍天槐树迎门，迈过青石板台阶。李阿婆觉得自己怕是魇着出现幻觉了，原先紧闭的住宅门竟然是敞开的，她叫骂两句方言粗语，踏过门槛往宅院中央的厅堂去。

    只见厅堂中央的女人梳着回心髻，髻发里面挽着一根白玉响铃簪，一身白翠色的旗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举香敬龛，举止是流水般从容不迫的优雅。

    李阿婆哪里能想到同村人口中请神佛显神通的小仙娘会是个年岁不大的漂亮姑娘，一时看晃了眼。李阿婆还是黄花丫头的时候，听自己的酒鬼老爹唠过昭家。

    昭家祖上经商，在晚唐时期举家搬迁到花愁山，要说这昭家的先祖也是真邪乎，门口种的老银杏树硬是挥刀阔斧给砍了，改栽了一株槐树。有个游山玩水的道士途径此处叹了一声造孽，说昭家兴不久矣。

    昭家也不管风水格局，任由家族走向没落。到这代只剩这间四四方方的大宅院，和眼前窈窕的小姑娘。

    李阿婆如今也是走投无路境地，一咬牙，扑通跪在四方天穹照到的位置，“求求昭小仙娘，帮帮我苦命的儿子。”

    香灰燃尽，并未起风，自房梁垂下的檀珠帘子无端摆动。昭月见怪不怪，抬手示意地上的妇人起来说话。

    “阿婆起来说话罢，这里没有昭小仙娘，只有我昭月。”

    昭月缓步过来，玉簪珠子便一步一响，在周遭寂静的空间里尤为清晰，她笑着问：“家里可是出事了？”

    李阿婆仍跪在地上，“我儿从小身体不好，不能下地干活，全靠我和他老爹养着，两年前筹钱娶了个媳妇，就指望能生个胖小子将来好活。”

    说到伤心处，她失声痛苦：“我苦命的儿啊，现在就靠一口药吊着，娶回来的那贱婆娘前不久疯了。进门半载肚子没个动静，现在还成了疯子，以后谁来照顾我儿啊。”

    李阿婆避重就轻地没有说实话，她的儿媳妇不是疯了，而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隐居深山，昭月知晓穷山恶水出刁民的说法，花愁山的村民大都深受封建思想荼毒。只是见得多了，难免厌恶。

    “那阿婆应该带她上医院瞧瞧，我治不了疯病。”

    李阿婆佝偻着腰背爬起身，不由心生怨念，要是带到医院能解决问题，她怎么会愿意夜半三更来求一个姑娘。

    她扯着嗓子叫喊：“老婆子我是半截身入土的人了，死了也只能带走一口棺。你既然见死不救，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你昭家！是你害我儿！是你害我！”

    昭月没立刻说话，伸手拨弄帘珠，晕黄的灯光拖出迤逦的影子，她温吞的掀起眼皮，“既然阿婆一心赴死，我再挽留就是不识务了，自便。”

    见平日撒泼的招数都不管用，李阿婆心里一跳，立刻反应过来，昭月是不想帮她。

    李阿婆不甘的继续恶语相向：“你祭神拜佛得来的法术却不用来救人，你会遭报应，下地狱的！”

    昭月唇角扯出讥诮的笑，好奇这个愚昧自私的妇人嘴里还能说出多少难听的话，“那阿婆可知，我拜的从来不是神佛，而是……”

    她顿了一下，接着一字一句道：“地狱的恶鬼。”

    乍然间，整座宅邸好似觉醒了自我意识，正用极其危险的频率震动，屋檐顶价值不菲的半月瓦震落好几片，其中一片刚好砸到李阿婆脚边。

    “你，你……”李阿婆手脚发软，惊恐的瘫坐在地上，她的角度刚好能看清掩在珠帘后边的神龛，里边哪有神佛像，分明空空如也。

    李阿婆半天匀不回一口气，竟直接吓晕过去。

    早在两周前，昭月就弄清了李家最近发生的怪事。与其说是怪事，不如说这是人祸。那天她照常去挂灯巷给鹿爷爷送药，听见两个从巷子里出来的阿婆低声聊天。

    “王婆子你过来，你听说了吧，李家那儿媳妇疯了。我昨天去他们家送豆角，老远就看见窗户上贴着女人脸，眼睛黝黑，都不像人了，可把我吓一跳。”

    “哎呀，你别提这茬，晦气。那李贵燕做的事太绝，遭&039;琵琶鬼&039;缠上了。”

    “少卖弄关子，到底什么事？”王婆子听得云里雾里，有些不耐烦。

    “两位阿婆。”

    两个阿婆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被吓到突然一个激灵，齐头往后看，发现昭月正提药笑眯眯地盯着她们。

    巴掌大的地方，有关昭月的事早就传遍，说她是阴阳眼有神佛的法力。村民们还喜欢夸大事实，于是越传越离谱，到后面有人在白日里看见昭月都会害怕的远远躲开。

    她们的第一反应便是后脊背发凉，王婆子硬着头皮和昭月打招呼：“原来是昭小仙娘，又来给鹿老头送药？”

    昭月笑着点点头：“是了。两位阿婆刚才聊事我也有些感兴趣，可以继续说说吗？”

    “唉这……”另一位阿婆面露难色，纠结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王婆子见她还是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也顾不上忌惮昭月，帮着催促：“张阿婆，昭小仙娘都在这了，还怕什么邪乎事！你快说！”

    “我，我也是听人说的啊。”张阿婆留心观察昭月的反应，发现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的意思。索性心一横，打算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后山有处死人地，以前谁家有人病死，横死个人都往那丢……”

    王婆子没忍住打岔：“你说的这地方村里人都知道啊，和李贵燕家的事有什么关系啊？”

    “别急王婆子，你先听我说完。”

    张阿婆回想了一下，说得很慢：“李贵燕家的儿媳妇是瞒着村里人买来的，头两年一直藏在家里，今年才让她出来走动。都那么久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李贵燕着急啊，找偏方求门道，最后居然听了东街那个死了一家的疯婆娘的话。”

    一口气说到这，张阿婆吞咽了下唾沫，见昭月还是那副温柔无害的模样，眼神微微闪烁地接着往下说：“李贵燕去死人地，挖…挖骨头磨成粉，让她儿媳妇喝，她儿媳妇不愿意，李贵燕就打啊，灌她喝。”

    “李贵燕莫不是疯癫了！”王婆子家里有个百般疼爱的孙女，年岁和李贵燕的儿媳妇相差无几。听见此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分不清是被吓得还是气得，冷汗直冒。

    “可不是，多造孽的事儿啊。”

    两个婆子相视无言，默契的再次往后看，发现刚刚站在这同她们说闲话的昭月不见了。

    后山，死人地，无名山骨。昭月略一思忖就想通了始末：地缚灵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