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卷：山骨｜02

    窄巷左右两排老房子，低矮的台阶上遍布年深日久的苔藓痕，院内寂静无声，昭月屏住呼吸接着往里走。

    昭月步子走得极快，李家的木头地板应该是有年头了，一脚踩下去吱吱呀乱叫，这让她心生警惕，谨慎地放缓脚步，保证自己的动作足够轻的同时注意周围有没有可疑的动静。

    靠近卧室，阴风阵阵，刺骨的寒意裹挟住自己，昭月瞬间绷紧身体，小心翼翼地抬起手用念力推开虚掩的房门。

    里头没开灯，有不明液体滴滴答答落在地面，某种物体相蹭絮絮不清晰的怪声，细碎混乱。昭月心中升起异样，还未来得及辨别声音究竟起自哪个方向，有一个异物正以常人不具备的速度迅速爬出房间。

    昭月很快做出反应，攥住门把手飞身后退。

    她紧跟着低头视线扫过地面，再回看，大致看清地上的“异物”其实是一个女人，只不过女人嘴角略青，黑发过肩，周身散阴，是积了许多年的怨气。而这份怨气并不属于身体的主人，它强行钻入身躯，致使变成非人非鬼的模样。

    是李家的媳妇，前些天疯掉的谢思瑶。

    到现在为止，昭月还无法确认被侵邪附体的谢思瑶是否尚存一丝理智，担心贸然驱邪会伤到谢思瑶，她没有选择提前动手。

    距离太近，能闻到谢思瑶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以及沾满猩红的双手。昭月沉住气息留心观察，发现谢思瑶身上并没有伤口，那些血液应该属于李家父子的。

    谢思瑶死死盯住昭月，不断逼近，同时发出一个异常苍老的声音：“她在哪？我要杀了她，杀光他们，他们全部，全部都该死——”

    昭月透过谢思瑶看邪灵，轻喃了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苦果亦是果。”

    谢思瑶忽然低沉沉地笑起来，发出桀桀之声，她眼尾愈发映出猩红，一腔恨意在心中灼烧：

    “命？果？难道我们的命就该如此吗，被剥夺自由像畜生一样遭人轻贱，即便死亡也没办法逃离这万丈高山。这算什么命，又算什么果！”

    小小的地缚灵居然能衍生出如此强大的怨念，昭月冷静地看着谢思瑶逐渐显露出狰狞恐怖的摸样，有些可怜她：

    “我知晓你的苦难，你不属于花愁山，你遭受的强迫劫难不比李思瑶少。你可以替她除掉那些伤害她的恶人，我不会拦你，因为我对他们的痛恨绝不比你少。只是怨念积深，谢思瑶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想让她和你一样，变成永远困在花愁山的亡魂吗？”

    屋子猛然间变得嘈杂，灶台上的锅碗瓢盆受邪灵驱使，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谢思瑶决绝的嘶吼声重叠回荡：“你不懂我们的痛苦，你根本就不懂！！”

    昭月没再犹豫，拔下头顶的发簪，屏息凝神不过一瞬，便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力量。

    她掷出发簪，同时念道：“斩邪除秽，诸恶勿近，万邪退散！”

    玉簪不偏不倚，打中准备扑来的谢思瑶，一声惨叫过后，她体内的邪灵不甘而颓丧地委顿在地，发出足以穿透耳鸣的尖叫声。

    昭月以为附在谢思瑶身上的邪灵已经被打出躯壳，她双眸发紧，脸侧的皮肤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几番压制，终是压住体内随时能泄出的念力。

    昭月想上前查看谢思瑶的状况，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动静，一团黑气猝然将她全方位吞噬，她失去方向趔趄了两下，急于找到一个助力支点。

    下一秒，她手上动作一滞，陷入那团黑气坠进无尽深渊。

    不知何时开始，不间断的坠落慢慢放缓，昭月无法判断自己在无边宽旷的黑暗里飘了多久，直至不远处颤颤地亮起一点黯淡的光。

    出于求生本能，昭月拼命向光源靠近，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她意识到自己被困在禁止的时间内。

    在这种漫长的煎熬里，她忽然听见隔了很远距离传来的人声，感觉不对劲，往后看，不曾想会像亡魂一样看一遭水月镜花。

    春三月，雨蒙蒙，他一袭燕白色长袍，轻盈跃至树梢为她摘下一枝梨花。他道，在下林朝，真心求娶昭姑娘。

    弥漫半空的硝烟和低垂的灰白云影混杂在一块，他站在零落满地的尸骸山里，浸透鲜血的残衣裹着模糊的血rou。他满脸血污，说阿月，我只想护你周全。

    清明时节，女孩跑过一段幽长的青石板路，绕到后院的祠堂，一尊神像摆在条案上，燃了一炉香，薄雾飘渺。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说小阿月，别拜神佛了，拜我吧。

    身后的母亲并未看出异样，催促女孩抓紧时间，要态度虔诚，她不敢忤逆母亲的话，举香跪拜挡在神像的男人。

    昭月从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发现幻境正在一点点被黑暗蚕食，脚底有道黯淡的缝隙。昭月暗道不好，困住她的恐怕不是地缚灵，而是梦魇魔。

    与此同时，一只黑袖子从幕洞后面伸过来，是一只骨节漂亮而分明的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有道曙光从混沌中劈开，他身着黑色大衣，把虚幻与现实中划拉出一道亮堂堂的口子，他无视一切除自己以外的鬼魅，款款走进她的世界。

    信灵香的清香窜入鼻间，正是她平日里拜龛用到的那种。

    昭月的目光落在他那张好看让人心慌的脸上，幻境中的男人切实出现在眼前，她想不出任何能解释一切的理由。

    他并未回答昭月眼里的疑惑，含笑看着她，很是无奈：“阿月，你总让我担忧。”

    昭月缓过神，听得嘴角一抽，吊起眉梢哼一声：“林韫玉，你总是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