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卷：山骨｜03

    幻境解除，他们回到李家的屋子，房间里已经褪去来时那股阴湿寒气。视线掠过角落，谢思瑶披头散发地躺在地上，昭月感知到她还有气息，是昏睡过去了。

    邪灵没有伤害谢思瑶，兴许是同情，又或许是自己最后那番话说动了它。

    “附在她身上的邪灵是山中的无名骨，生前是个可怜人，死后也得不到安宁。”昭月语气不自觉发闷，她侧头问林韫玉：“你应该没让它魂飞魄散吧？”

    “它伤害你，我开始并不想放过它。”

    林韫玉话音一转声线放软，有些委屈的意味：“可我想到你出来可能会因为这件事生气，就引它去了往生路。难道在阿月眼里，我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人吗？”

    昭月没有再追问邪灵的问题，她知道难哄的老男人极其玻璃心，“当然不是，那就请通情达理的韫玉大人，快点带她离开这里吧。”

    “小北。”林韫玉一声招呼，候在屋外的徐北抬步进来，脱掉身上的外套盖在谢思瑶身上，将她打横抱起带走，动作异常干脆利落。

    过程中，昭月注意到有颗脑袋从门边探出来。

    陈楠在院子里吹了半刻钟冷风，只要稍有不配合，徐北就会告诫他，打工人的思想觉悟不够高是要被炒鱿鱼的。陈楠只能认命的继续站着，到后面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悄悄趴到门框上。

    陈楠先是瞟了一眼眉目舒展的顶头上司，他一时间难以适应：自己不是在做梦吧，活阎王在笑？而后视线往旁偏移，身段玲珑的旗袍女人。

    陈楠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心中腹诽：靠，林扒皮，带我们连夜从沅湘赶到霁月堂，又在半夜三更上花愁山，感情是因为漂亮老婆在这，归心似箭呢。

    昭月看陈楠盯着林韫玉发，短短一分钟内，好奇、嫌弃、无语的神色在脸上轮流交替。

    她起了逗弄陈楠的意思：“小楠，后续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了。”

    被忽然点名，陈楠吓了一跳，赶忙到他们跟前行见面礼：“林…林爷…...”

    对这个没什么心眼的下属，林石韫玉素来会多出几分耐心：“夫人交代你事情，叫我做什么。”说话间，他过分炽热的眼神再次飘到昭月身上。

    昭月旋即没忍住笑出声，指向外头的地窖：“一会看看那里。记得找个地方好好安置谢思瑶，等她醒过来情绪稳定些，再送她回家。”

    “哦……哦好好，好的夫人，放心交给我吧。”徐楠心虚的左眼皮直跳，索性头也不抬的出去了。

    乱糟糟的局面到这画上一个不算完美的句号。

    昭月像是想到些什么，下意识摸了摸发鬓，“差点忘了，我的簪子。”

    林韫玉帮她把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温声说：“那支脏了，我补更好的给你。”

    “那么有钱呀？”昭月没跟他客气，开始提其他需求：

    “我要最好，最名贵的香炉。”

    “好。”

    “帮我把宅子翻修一遍。”

    “好。”

    “你以后睡东厢房。”

    “不可以。”

    林韫玉拒绝的干脆，又好脾气的问她：“为什么不搬到霁月堂？”

    “我害怕色鬼呀，何况你——”昭月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林韫玉的心房，里边安静的没有心跳，她狡黠道：“大我好几轮了吧？”

    “阿月，我在努力成为现在世俗中所说的满分男友，我想取悦你，想让你视为我为靠山。”林韫玉握住那只在他心口处作乱的手，低头落下一吻：“所以阿月，你能不能试着依靠我？”

    “先回去吧，我累啦。”昭月因他的话顿感面热，转身欲走，身旁的男人却岿然不动，自然的牵过她的手。

    他异于常人的温度致使昭月回忆起怪异的幻境，除去最后那幕是她亲身经历过的。那年她七岁，第一次遇见林韫玉。

    念头稍一停滞她便选择远远绕开，熟悉的烦闷感从胸口冒出来，她尽量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再次缴械。

    *

    一个月后。

    有人摇她的肩膀，轻声唤她：“谢思瑶。”

    谢思瑶惊醒，摇着头把自己蒙在被窝里，企图把自己隔绝在另一个时空里，哪知对方毫不留情地扯开被子，迫使她露出一双噙着眼泪的眼睛，她险些叫出声。

    男人礼貌轻咳了一声：“抱歉，吓到你了。我叫徐北，送你回家。”

    谢思瑶反应迟钝，她最先表现出害怕，做出抱头抵御挨打的动作，接着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北，她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徐北自顾自将她的东西收到背包里：“是我们夫人救了你，她前些天来看过你，你当时情绪不太稳定，可能没印象。”

    静默几秒，她忽然开口说话：“夏浦。”

    徐北没听清：“什么？”

    她慢慢吸了口气，一点点呼出去，“夏浦，家。”

    徐北听明白了，笑着说：“是的，我们夫人嘱托我，送你回家。”

    谢思瑶被徐北接到车上，她不敢碰徐北好心递过来的水，徐北悻悻收回手，说路途遥远好好睡一觉吧。

    她先是摇摇头再点点头，犹豫到不敢合眼，她望着车窗外连绵无际的群山，在视野内前进，并没有倒退，才稍稍放心了些。

    被人卖到花愁山以后，只有在浅浅的睡眠里，谢思瑶才能略微有一丝喘气的机会，回到年华正好的学生时代，和一群志趣相投的同学在一起，欢闹说笑。

    她还梦到过自己曾经暗恋过的男孩，只是时间太久了，男孩的脸和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

    谢思瑶大三的时候迷上一个名叫北海的乐队，她准备了三个月才从票务那买到他们的演唱会门票，她记得自己激动的一晚上睡不着。

    等待检票进场，谢思瑶低头系鞋带，手提包压在身后，等到再起身，她发现自己跟朋友走散了。她找朋友的途中顺手帮一个老奶奶指路，本是热心平常的举动，却害的她后半生万劫不复。

    和晓的冬天，破败的木板房抵御不了冷气，窗台风穿梭而过的嗖嗖声音更增凉意，谢思瑶没忍住打了个寒颤。面容不善的老妇人指着她骂，让她老实点别想着逃跑。

    逃？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车子一个颠簸，谢思瑶从往昔可怕的回忆里抽身，她毫无防备地痛哭出声。

    她终于自由了，可她早被折磨得疲惫不堪。

    *

    昭宅西墙边摆了一溜儿的花盆，里面种着白菖蒲和迷迭香。院子的东南角辟了一口小池塘，池水碧绿清澈，养着几只肥嘟嘟的金鲤鱼。

    身着天青色旗袍的女人俯身闻花香，娴熟老练地用手里剪子修剪盆栽。

    “夫人，徐北已经把她安全送到家了，和晓最好的心理医生也在为她进行心理治疗，李家那边已经移至警局处理。”

    “继续说。”

    陈楠稍稍停顿了一下，补充说：“李贵燕从那晚之后就疯疯癫癫的，一直说有人要喂她喝毒药。她的丈夫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死在地窖里，她的儿子没被伤到要害，送到医院抢救回来了，据说因为脑缺氧，后半生都会是植物人。”

    说到末尾，陈楠像是极为遗憾似得，叹了一口气。

    昭月停下手上的动作，沉吟了两秒，神神秘秘一笑：“可能真的有人想喂她喝毒药吧。”

    陈楠觉着有意思，小声嘀咕：“真是这样就好了。”

    昭月没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昭月缓缓起身，发现陈楠仍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觉得可能是自己最近给他的工作压力有点大。

    她温声说：“最近辛苦你了小楠，先下去吧。”

    哪怕见过昭月好几面，陈楠猝不及防，还是被她那样美艳的脸晃了一下：“夫…夫人。其实，还有点事。”

    陈楠递出手中的牛皮纸袋：“这个，是林爷让我送来给您的。”

    昭月接过来打开，眼睛噌地亮起来：“竹叶琉璃簪，好东西呀。”

    簪子材质用的是竹木，摸上去手感光滑，质地坚韧经久耐用，头部的清雅竹叶是独特渐变的琉璃。

    昭月不是鉴别首饰的行家，她就是单纯喜欢漂亮称心的簪子，前不久她还和林韫玉抱怨，玉簪容易碎，金银簪看着俗，不如木簪来得大气耐用。

    没想到他都记着。

    昭月扬眉，格外好看的眼睛弯了一弯，嘴角扬起来：“替我转告他，我很喜欢。你回去吧，一会有客人来，我要去前庭招待了。”

    陈楠一块大石头落地心情舒畅，笑着跟昭月道别，出了昭宅。整个人放松过后，便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夫人常年待在花愁山不知道霁月堂目前是何光景，他是知道的。

    霁月堂位于若羌最大古玩城，堂门面不大却实力不俗，常年大门紧闭不做买卖典当的做派，堂内人大都低调行事，且不说个个身怀出挑的本事，做事能力是最首要的。

    早些年霁月堂刚在若羌站住脚，古城里那些虚与委蛇做派的老狐狸闻着味来讨好，只求得年轻堂主的招抚。每每碰壁，来的人便会少一波。

    上会林爷回堂，守在堂内多时的胡老二瞅准机会上来献殷勤，把一堆晃人眼睛的财宝好茶献出来。原以为林爷会同先前一样，视而不见冷脸送客。

    他偏偏瞧上里边最不起眼的一根簪子。

    胡老二激动到脸色涨得跟辣椒一样红，以为他那小破当铺是得到林爷的青睐了。

    没曾想林爷取过簪子，只轻飘飘道了句：“我夫人会喜欢。”

    思及此，陈楠在心底感慨：林爷当真宠爱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