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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风铃花

    

(九十一)风铃花



    字迹并不清晰。

    草稿纸捏在手心,谢清砚用手指慢慢揉搓过那行字。

    她将它放回去,回头看,宿星卯仍伏案书写,挺直的腰像一杆青竹,筋骨端正。

    下午时分,秋日的阳光正好,不刺眼,风也温煦,柔软地筛过树冠,簌簌的影落在竹背上,黑发也浮着金光。

    星星点点的光斑轻盈跳跃,从他背上,一点点,跳向这边。

    脚步向他趋近。

    “宿星卯。”

    意识到自己在喊他时,男生已经回头了。

    清疏的脸庞逆着光,手中握着笔还未放,平直的目光落在谢清砚脸上,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谢清砚别扭地眨了眨眼,为这声脱口而出的呼唤编造理由,“我好无聊。”

    男生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三秒,慢吞吞垂下眼皮,低声问:“你需要我做什么,陪你玩吗。”

    下了床的他好像被设定某种程序的机器人哦。

    谢清砚无聊地撇撇嘴:“你拿金牌都能保送了,一天到晚还写作业干嘛。”

    她好想丢掉他的笔。

    宿星卯认真思索后回答:“我只会做题。”

    “你真是…”很乏味的一个人啊。

    他将笔盖上笔帽,转身再问:“你想出去玩吗。”

    “锦城都玩腻了。”自小混世魔王的一个人,锦城还有哪块地没被她翻过?谢清砚手撑着下巴,摇摇头,“不好玩。”

    她几步走到木质书桌前,宿星卯桌子长而宽,整齐堆放着各科书籍,空余的地头也宽敞,再扯一张椅子,两人并排写作业都没问题。

    谢清砚将电脑椅推了过来,一屁股坐下,双手一摊,趴在桌面上,顷刻间,就霸占了大半张桌子。

    宿星卯向外挪去几寸,腾出一块位置,默许她鸠占鹊巢的行为。

    谢清砚心血来潮,扯张卷子摊开,本想让宿星卯指点迷津,忽抬头看,见窗台边有一株绿植盆栽,现在不是花期,绿色的茎体直立繁茂,翅形叶片,簇簇相依,茎身与枝叶间,都附着一层浅浅的绒毛。

    “你还会养花啊,这啥花。”

    看向她之后,宿星卯视线再没有移开过。

    他知道,其实她并不了解他。

    “风铃花。”宿星卯瞥了一眼花盆:“不是我养的。”

    谢清砚疑惑歪头。

    “你mama?”

    或许是自以为是了解。

    “你可能忘记了。”他静静看她,一些说不清的情绪淌过眼底,像快干涸的湖,目光涓涓,将流未流。

    “很久之前,学校组织暑假实践,结课内容之一是养花,这一盆,是你给我的。”

    谢清砚愣了数秒,对上他隐晦而含蓄的眼,大脑一片空白。

    她甚至完全不记得有这件事。

    “当时它快死了。”

    宿星卯淡淡补充,更像在补刀,谢清砚死得更彻底。

    “我都……不记得了,是什么时候?小学,还是初中?”谢清砚眼皮耸下去,神情慌乱,隐隐闪过些懊悔的愧色。

    宿星卯清晰地捕获到她的情绪,谢清砚的想法永远明白地写在脸上,太好读懂。

    也许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利用这份愧疚感,但…又何必呢。

    宿星卯凝在她面上,思绪停止,他否认了这种卑劣行径——并非他认为自我多么高尚,以至于不屑使用某种手段。

    只是,他不想见到谢清砚难过的表情,尽管可能是因为他。

    男生用指头闲闲拔了拔叶片的锯齿,轻轻答道:“过去太久了,我也不太记得了。”

    他记得的…是在六年级。

    一个仲夏夜的晚上。

    细细回想才发觉,他们之间许多往事,都发生在灵泉山的夏天,蓝紫色的天压得很沉,云远得看不见,虫鸣,草沙沙,紫薇花香,不落梢头的月亮…

    某个夜晚,温室效应还不强烈的年代,天气远没有现在燥热,晚风凉爽,谢清砚将半枯的盆栽抱出来,眉毛纠结在一起,抱着花盆在檐下踱步,看上去想丢掉,又有点于心不忍。

    宿星卯难得一家三口齐聚,吃完饭,正在院中闲聊,没过多久,下起了漓漓的小雨,本就不济的花草,被风雨打得更焉巴了。

    是她先看见他。

    眼顿时就亮了,向他招手,要他过去。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神神秘秘地绕着他走一圈。

    “暑假作业多亏你啦。”

    然后笑嘻嘻地将那盆花硬塞进男生怀里。

    “喏,给你个惊喜,这个!送你啰。”

    宿星卯木讷低头,看着怀中沉甸甸的物什。

    快要枯死的绿植,叶片卷了边,焉哒哒垂着头。

    寡言少语的男生没说话,沉默地接过。

    “那个……你别看它现在丑不拉叽的,开花很漂亮的,这是风铃花。我专门买的!”她振振有词,“你可不能嫌弃。”

    在她如释重负离去前,女孩手指扒在门口,露个脑袋,笑得眼睛弯弯,歪脑袋点他:“这是给你的礼物,你要好好照顾它,要是养坏了,你就死定了!”

    “听见没有?”

    清甜的嗓音渐渐远去。

    只剩余音回荡在雨里。

    “…好讨厌…又不理人,真是个哑巴。”

    ……

    男生的回答让谢清砚松了口气,他也不记得就好,倒不会显得她太没良心。

    谢清砚扭过头,拿眼死死钉住那株盆栽,很费力才能想出模糊的剪影,依稀是有暑期劳动实践课这回事。

    她养了株半死不活的花…是……对的,是风铃花。

    当初售卖给她的花农告诉谢清砚,风铃花寓意是来自远方的祝福,那时她仍想念张弗兰,便挑中了这一盆。

    可她性子毛躁,养得马马虎虎,没等到花期,就先迎来收假,要交作业,眼见不成了,便哭着央求谢锦玉临时去鲜花市场买了一盆绿植,用以作弊交差。

    这一株,忘了怎么就流落到宿星卯手中,兜兜转转的,竟被他盘活了。

    谢清砚很吃惊。

    她尴尬地哈哈笑两声:“没想到还活着。它还会开花吗?”

    “你生日的时候会开。”

    每年六月,他的窗台会开出蓝紫色的小花,垂落的风铃,团团成簇,花裂如星,像她明亮的眼睛,在风间摇曳,闪闪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