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眼看书迷 - 经典小说 - 当成长篇太短 当成短篇太长的故事(各种脑洞合集)在线阅读 - 7.食腐者的悼词|杀死丈夫的寡妇 x 觊觎朋友的伪君子

7.食腐者的悼词|杀死丈夫的寡妇 x 觊觎朋友的伪君子

    

7.食腐者的悼词|杀死丈夫的寡妇 x 觊觎朋友的伪君子



    晚餐之后,斐瑛走向宏伟的大厅。她曾吩咐仆人,只点亮壁炉旁的那一盏孤灯。灯光在木地板上投下一片琥珀色的水洼,将这巨大房间的其余部分都交给了阴影。天花板高耸着没入黑暗,墙上的肖像画也在黑暗中失去了轮廓,它们镀金的画框只反射着最微弱的暗光。那些是他的祖先,一张张严厉而陌生的脸孔,是一座宅邸里的世袭幽灵。几天前,这座大厅里摆放着她丈夫的尸体。现在,在来到这座宅邸这么些年之后,她终于感觉自己超越了一个访客的身份,变成了一个看管者。

    她走向那张贯穿大厅中央的长桌,那张被养護了几个世代的桌面,如一潭幽暗的静水,映着那昏黄的灯光。桌上,那些天鹅绒盒子整齐地排列着,带着一种葬礼般的肃穆。她拉开一把沉重的椅子,椅腿与木地板摩擦的声音像是对这片寂静的亵渎。

    然后,她坐了下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斐瑛都没有动。她任由这座宅邸的寂静将她包裹——这是一种她烂熟于心的寂静——是她丈夫的车驶离车道后,走廊里的寂静;是一间书房里,一个人在阅读,另一个人仅仅是存在的寂静;是一张同床共枕的床榻上的寂静。从前,那是一个牢笼,栏杆由所有未曾言说的话语铸成。今夜,感觉却有所不同。那像是一个她终于可以独自占有的空间。

    当她抬起手时,那只手感觉很沉,仿佛与她的身体失去了关联。它在空中悬停了片刻,才缓缓落下。她的指尖触碰到离她最近的那个盒子,感受到那丰厚柔软的天鹅绒。那是一种深邃的、近似于干涸血迹的绯红色。她记得自己曾在一本样品册上挑选这种布料,那些面料样本以一种柔和而昂贵的色谱排列着。“用作包装,”她丈夫当时说道,含糊地挥了挥手。他一眼都没看过那些样品。“选个得体的就行。你最懂这些。”——你最懂这些——每当他懒得去理解,或是畏惧去理解一件事时,他就会用这句话来结尾。

    她的指尖解开丝质缎带,那绳结顺滑地散开,是早已熟练的动作。她掀开盒盖。内衬是淡奶油色的绸缎,中央安放着一件由深色硬木与抛光精钢制成的物品,水晶镜面下是宛若星辰般微小、繁复的齿轮与刻度盘。那是一件机械的艺术品,一个以她所欣赏的精准度来丈量瞬间流逝的微缩世界。是那种她自己会钟爱的东西,会摆在书桌上只为欣赏,为凝结在那小小框架中的人类巧思而赞叹。

    那景象来到她眼前,清晰而安静,像一个被罩在玻璃钟罩里的场景。那是他们结婚的第二年,她还相信思想的火花可以照亮两个人的世界。当时,她站在他书房门口,手里捧着一本书。书很厚,带着毛边,散发着旧纸和胶水的味道。她在里面发现了一条小小的引注,像一条秘密的线索,连接了两个看似无关的哲学流派。那发现让她心跳加速,一种纯粹的、智识上的喜悦。她想把这颗小小的、发光的宝石拿给他看。透过半掩的门,她听见他讲电话的声音。那声音她很熟悉,却又如此陌生。每个音节都经过了仔细的打磨,温和、谦恭,带着一种急于被认可的笑意。“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她听见他说,语气里有一种柔软的热度,一种她从未听他对自己使用过的、近乎崇拜的语气,“那种级别的才智……实在是荣幸,真的。”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书,看着自己手指紧紧按住的那一行字。就在那一刻,他语气里那种小心翼翼的、向外的热忱,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手中那点微弱的光。她忽然明白了,他可以欣赏和仰望一个遥远的、被公认的权威,却无法看见、也无法承受身边一个平等的、鲜活的思想。她那微小的发现,突然变得沉重而可笑,一个女人在故纸堆里自得其乐的、愚蠢的东西。她悄无声息地从门口退开,把那本书放回书架,一个微小而封闭的东西。她再也没有翻开过它。

    现在,她看着盒子里的那件物品。“荣幸,真的。”她这么自嘲这,她知晓它诞生的每一个细节。她知道它的制造者是在瑞士一个富裕的小镇里工作。她曾在自己书房的静谧中,花了几周的时间,在晦涩的期刊和拍卖记录中追踪那个人的生涯轨迹,陪伴她的只有旧纸张那清冷的芬芳。她为她丈夫编纂了一份卷宗,将她的研究成果提炼成五页简洁而雅致的文字。他只是瞥了一眼。“就这个吧,”他说,手指敲了敲那张照片,没有问别的问题,比如“它到底有何特别之处?”也没有问,“你是怎么找到这个的?”只是说:“就这个吧。”就好像他是在rou铺的价目表上挑选一块牛排。他曾练习过那个制造者的名字,那几个异国的音节在他嘴里笨拙地碰撞,把von说成van,用美式别扭的发音学习德语的拼写,听起来像是荷兰语,他抱怨了好几天为什么不去瑞士的法语区找一个同样的工匠,因为她丈夫的法语说的不错。过了几天,她一直陪伴着他,直到他把它们的名字和无聊地介绍打磨得听上去老练而随意。她合上盒盖,那一声轻响在大厅里回荡。她把盒子在桌面上推开了几厘米,天鹅绒擦过抛光木面,发出沙沙的低语。她的双手冰冷,寒意从指尖向上蔓延。她伸向了第二个盒子。

    这是一个扁平的长方形盒子,包裹着深蓝色的天鹅绒。盒内,在一片纯白的背景上,装裱着一张完美的、单一的纸页。是手工制作的,凑近了能看到其中的纤维。纸上,是用墨汁挥就的三行书法。笔触既刚劲又精妙,是收放自如的能量的杰作。它出自一位百年前逝世的大师之手,是她通过很多关系才打听到的一个私人经纪人才寻到的。又一件安静、蕴含着巨大能量的造物,又一件她会为之珍视的东西。

    “他有独特的眼光,”她记得她丈夫对着他们更衣室的长镜,一边整理领带,一边背诵着她写的笔记。“一个传统主义者,却有着现代的灵魂。”他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在那转瞬即逝的瞬间,他的目光与她的相遇,但那里面没有任何辨识,只有专注,一个男人为一出戏背诵台词的专注。然后他转向镜中的自己,调整着领带结的角度。“我看上去怎么样?”他问。不是问她,是问镜子里的那个男人。

    她回想起那些她研读书法典籍的夜晚,她并非仅仅为了寻找一个显赫的名字,而是试图去理解。理解笔画背后的哲思,理解字里行间那片“留白”的意蕴。她记得当她终于有所领悟时,内心那种宁静的、豁然开朗的感觉。她曾尝试过——在他们婚姻的更早些时候——与他分享这些。那时她还怀着一丝希望,以为思想的共鸣能够筑起一座坚固的桥梁。她曾摊开一本书,指着一个字。“你看这种平衡感,”她那时说道,声音比现在要柔和,带着不确定性的试探,“它不只是一个字,它是一种结构,一个完整的宇宙。”他看了一眼,目光礼貌,却没有焦点,然后他伸出手,轻轻地合上了书,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拂去一件艺术品上的灰尘。   “很好看,”他说,声音也同样温和,“不过,亲爱的,书不要这样摊开,会伤到书脊。”?就这样,她想开启一场关于宇宙的对话,而他用一条关于正确保养书本的、无可指摘的规则温柔地将门关上了。

    这记忆没有激起一丝愤怒的火花。对她丈夫的愤怒早已在无数个类似的瞬间里燃尽了,只留下一层冰冷的灰烬。此刻剩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东西——一种仿佛已经沉淀在她骨骼深处的疲惫,一种清醒到近乎麻木的倦怠。她合上了那个深蓝色的盒子。两个了。还有多少个?六个。八个。一排昂贵的幽灵,每一个都证明着一场从未发生的对话,都象征着她灵魂的一部分,那部分曾被估价、包装,然后运送给另一个男人以及更多别的男人。

    她没有去拿第三个盒子。她的双手平放在桌子冰冷光滑的表面上。她凝视着它们。她知道,那是她的手。纤细,苍白,指甲修剪得完美无瑕。那是一双这座宅邸要求她拥有的手。它们看上去,不像曾经握过画笔,或翻阅过古籍脆弱书页的手。它们看上去仅供观赏,毫无用处。

    她想起他送给她的那些“礼物”。哦不,如果从事实上来分辨的话,他一件礼物也未曾送过——从来没有——结婚纪念日、生日:什么也没有,一次都没有过。他的助理会在节日快到时问她,“夫人,今年先生为您准备的预算是……”   就像确认一笔公司的行政开支。而她总会说,“不必了。”然后他便真的心安理得地谈论起她的懂事,甚至之后连过问也没有过:从未有过一个蓝色的珠宝盒,从未有过一张写着他名字的卡片。后来,她觉得委屈yin秽地提起这件事情,他却好像从未听说过:“真的吗亲爱的,我真的非常抱歉,等我忙完这段时间,我就带你去挑礼物。”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直到他的死去,他甚至吝于表演敷衍,却对他自己的宽容感恩戴德。

    一阵战栗穿过她的身体,微弱得几乎不算一个动作。那不是悲伤,悲伤是灼热而尖锐的东西。而这是冷的,就像是站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突然意识到你已经自言自语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伴侣,她是一个资源。一个绝佳的、技能高超的、沉默的资源,就像一座私人图书馆,或者一座稀土矿。他开采了她身上最好的那些部分——她的智识、她的眼光、她对那些美丽而隐秘的事物的激情——然后将它们作为他自己的东西展示出去。而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没有一丝恶意,只有那种心安理得、习以为常的姿态,属于一个相信自己只是在使用理应属于自己之物的男人。这才是最毁灭性的部分。那并非一种故意的残忍。那是一种彻底的、全然的视而不见。他每一天都看着她,却从未真正地看见过她。

    她拿起第三个盒子。比其他的要重,是抛光的雪松木制成的。她没有打开它。她只是把它抱在膝上,手指抚摸着它交错的纹理。她知道里面是什么。一套古董墨砚,每一块都取自不同的河石,每一块都有自己的历史。光是那份鉴定报告就花了一个月去核实,需要与学者通信。那些努力现在都看不见了,被浓缩成一张塞在丝绸衬里下的、证明其价值的纸。

    她将第三个盒子轻轻放回原位,和其他盒子对齐。她看着那一排盒子,如同看着一排墓碑。这里埋葬着数周的辛劳。这里埋葬着一个灵感的火花。这里埋葬着那个曾怀抱希望的女人。

    斐瑛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长桌,投向笼罩在昏暗中的墙壁。在那幽暗中,那些油画的轮廓依然可辨。一代又一代的男人,穿着僵硬的衣领,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个他们曾经拥有的空间。他们的眼神,即便是透过厚重的油彩和时间的尘埃,也依然带着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很快,很快就会有一幅新的画像被委托绘制,一幅属于她丈夫的肖像。管家前几天还在谨慎地询问,应该委托哪位画师。她知道,那幅画会被挂在那排画像的末尾,那儿还空着一个位置。他会永远地加入他们,穿着精心选择的西装,脸上带着一种由画师赋予的、他生前从未真正拥有过的尊严。另一个懦弱的男人,被永久地供奉起来。

    她看着那片等待着填充的、空荡荡的墙壁。她想,她每天都要走过这条长廊,都要从这张脸的下面经过。她会看着他,日复一日,被挂在那里,与他的祖先们一同,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的所有权,宣告着她在这座房子里永恒的附属地位。她会永远被困在他们的注视之下。

    不。

    一种清晰的、并非源于情感,而是源于纯粹意志的冰冷决心,在她内心深处成形。哀悼已经结束了。她没有伸手去碰任何一个盒子。那些盒子和里面的东西——那些他人的艺术品,那些她自己的心血——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它们是过去的证据,而她现在考虑的,是未来。现在曾经属于她丈夫的书房里有她的电话,有她的笔,有她自己的账户。她确切地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那幅肖像永远不会被画出来。墙上那个空着的位置,将会永远地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