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溫室里

    

14- 溫室·里



    “說起來,妳要不要做個專屬香包?”   參觀完溫室後,在要離開前,黎影突然開口,   “選妳喜歡的香草就好,溫室裡面的也可以。”

    他拿出一個繡著藤蔓圖案的布袋,像是在準備什麼古老的儀式。

    “嗯,那我拿一些薰衣草和迷迭香就好了。雖然我也對沉香沒有興趣,但是我記得它們需要到40年樹齡才能有香味。”   我看了看周圍,最後還是挑了安全的。

    “挑得不錯。”他點點頭,“放進來吧,我幫妳搓。”

    “你不是要我自己做嗎?”我揚眉。

    “當然要妳選,”他慢條斯理地將幾束香草拈起,一邊揉搓一邊解釋,“香包最重要的是比例和火候。妳來選方向,我來調味。”

    我看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布袋之間遊走,動作專注得像在對待什麼活物。

    “你總是這樣的嗎?”我問。

    “嗯?”

    “就是——做飯、做香包、做植物園生態循環……妳很認真地在經營‘居住’這件事。”

    他沒有馬上答話,只是撿起一些其他的香草塞進布袋。

    “因為我想讓妳知道,我是真的有誠意地邀請妳和我共生,”他說完,打開了溫室的門,“等我烘乾完,今晚妳枕著它睡,夢應該會比較輕。”

    我點點頭:“……謝謝。”

    跟著他離開的時候,我陷入了思考,腦子像是弧太長,我小心翼翼地鋪墊:“......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園藝的?”

    “大概兩百年前?”   他秒答:“世博會上會有人做生態展,也就這樣產生了興趣。”

    “那,你在我飲食裡面加的古法提煉的花蜜,也在溫室裡面嗎?”   我轉折超突兀。

    “算是吧,”   他語氣淡淡的,但是笑容狡黠,“但說不定它的原料就在妳我身邊哦?”

    “好吧,看來是商業機密。”   我聳肩。

    太陽越來越高,我也只能逃似的回到廚房,回到我的批改作文地獄裡。

    ***

    客廳燈光柔和,我坐在茶几前改作文,教材和紅筆攤了一地。

    他在廚房裡,偶爾傳來攪拌器的低聲和烤箱的“叮”聲。

    空氣裡混著烘焙的香氣和香草的味道,軟軟地包住每一個角落。

    我一邊批改,一邊聽見他低聲哼了一句旋律,像是某種沒名的民謠。

    “好聽。你在唱什麼?”我朝廚房喊。

    “小時候聽過的歌,沒歌詞。”   他沒回頭,只擺了擺手。

    幾分鐘後,他端著兩杯茶和一盤剛出爐的香草餅乾過來,動作自然得像我們已經這樣過了好幾個週末。

    “妳的學生寫得還好嗎?”

    “不太行,他們抖陰看太多,全都是教總討厭的東西,”我嘆了口氣,拿起餅乾咬了一口,燙得我差點叫出聲。

    他看著我笑了笑,沒有提醒也沒有遞水,只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妳有沒有考慮過,”他忽然問,“留下來久一點?”

    我看著他,嘴裡還含著熱呼呼的餅乾,一時沒辦法回答。

    “該不會是因為你租不出去房子吧??”我含糊地說。

    “不是。”

    他放下茶杯,語氣緩緩地,“是因為,哪怕妳只是在沙發上改作業,也讓我覺得——家,好像不是一人份的。”

    我沉默了一下,把餅乾嚼完,才輕輕應了一聲:“你從早上孔雀開屏到現在,就為了邀我和你共生?”

    “妳已經在試用了,不是嗎?”

    ===

    夜深了,香包的味道溫柔又黏人,像什麼在我耳後低語。

    我睡得很沉,意識卻飄在一間滿是香氣的溫室裡。

    那不是我們白天去過的那間——這裡的天是暗紅色的,窗格都長出了怪色的藤蔓。薰衣草長得有我腰高,葉片像羽毛,一碰就顫。

    我低頭一看,自己赤著腳,腳踝纏著細細軟軟的根須,它們從土壤裡生出來,帶著濕氣和植物體溫,像是誰的手。

    我往前走,香草自動分開一條小徑,盡頭是——他。

    不再是日間那副收斂安靜的樣子。他背對我站著,半透明的背脊浮出紋路,像是光線和器官交錯的地圖,散發著一點光。

    我想叫他,卻發不出聲音,只能走得更近。

    他回頭,眼裡沒有光點,只有一種柔順得不真實的神色,像是植物在夢中開口:“妳來的比我想的快。”

    我抬起手,想觸碰他,但下一秒,地面像水一樣陷了下去。

    那些香草瘋長,變成暗紅色的觸手,長著花瓣的嘴輕輕張開,從四面八方爬到我身邊——不急不慢,像是在溫柔地確認每一寸我身體的界限。

    我不是恐懼,反而——有點恍惚地接受了。

    那些“植物”一邊攀附我,一邊從他背後生出新的藤條,連接到我的肩膀、腰側、指縫。他低頭湊近,聲音低得像夜裡風吹樹葉:

    “妳不是說,這裡像刻板印象裡的花園嗎?”

    “現在,這樣,是不是妳心裡的版本?”

    我喉嚨像被堵住,只能輕輕點頭。

    他的手指掠過我額角,輕得像風:“那妳就不要醒來。”

    他說完,那些觸手忽然一齊收緊,把我整個人抱進溫暖的、潮濕的、呼吸一樣的懷裡。

    就像他本來就不是人類,而是這座溫室本身。

    我在凌晨五點半的鬧鐘裡醒來,香包還壓在枕邊,已經微微變乾了。空氣中沒有觸手,沒有他,只剩廚房飄來的烤餅乾殘香。

    我摸了摸脖子,下意識想確認自己有沒有被什麼纏住。

    空的,當然是空的。

    但我的手指碰到一點什麼粉末——那是香草揉碎後的殘渣,落在我睡衣上。

    我坐起身,心跳還有點亂,卻控制不住想笑。

    他做的香包,真的有點太有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