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後院表
13- 後院·表
昨天從書店回來後,我和黎影似乎都很有默契地,沒有接下去“共生”的話題。他還是一臉紳士地滿嘴騷話,我都感覺到他好像在保持某種距離。 其實這樣也好。 我母胎單身。從來沒有“享受”過被追求的感覺。 我有自知之明,我是個書呆子、一板一眼、不懂人情世故,外貌也算是平均以下——至少班上玩真心話大冒險,我都是那個被惡搞告白的那個。 從小到大我都沒有什麼人緣、異性緣。即使是跟我玩得再好的女孩子,某天也會突然對我說 “要是妳是男的就好了~”,然後接著一句“我男朋友都羨慕我跟妳的關係呢~”。 雖然那可能是朋友的一句無心之言,但我從當時起就覺得很噁心,後面就跟她、或者這類人漸行漸遠了。 為什麼人生的終點一定是結婚生子呢?我讀那麼多書最後卻是在家相夫教子,這不是很大材小用嗎? “早安,妳今天有些陰鬱呢。” 我一邊厭世一邊下樓去找吃和取水,看到他在廚房忙上忙下,人形觸手並用的那種。 後院的門也打開了,我問:“早,今天當園丁嗎?” “昨天的話讓妳困擾了吧?” 他指了指餐桌上裝在籃子裡的熱可可和三明治,“我想邀請妳到後院野餐,當然,如果妳願意的話。” “好。我需要幫忙什麼嗎?” 黎影真是一點都不內耗,我很欣賞他。 “沒事,畢竟是我邀請妳的,妳能賞臉就是最大的幫忙了。” 他靠在後院的門,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我端著那個籃子走進黎影家的後院。 他早就擺好了桌椅,乾淨的木桌上鋪著白色的亞麻布,陽光從牽牛花藤編出的藤架縫隙灑下來,斑駁得像一場安靜的雨。 “你也太有閒情逸緻了,”我淡淡地,接過他遞來的布丁杯,過後看到上面的茶壺空著,便幫他泡茶,“這個茶葉該不會也是你自己手搓的吧?” “當然。茶是前陣子我種的白樟葉,和之前給妳弄清粥的時候的同款薄荷和薰衣草,按比例調的。” 他動作優雅得像剛從舊電影裡走出來,不緊不慢地坐下。 茶香和熱可可的香氣打開了我的食慾,我開始吃他做的三明治,這次沒有生菜,改成了高麗菜絲和番茄。 我一邊吃一邊打量這個後院,除了有常規的花草樹木,似乎還有菜園。 “那些水管是雨水循環系統嗎?” 我沒忍住問,然後才發現到自己有點太認真,於是戰術性喝了一口熱可可。 “是的,妳很敏銳,” 他讚賞,“要參觀嗎?” 我吃完三明治,把餐具稍微整理好,才起身跟他一起去轉轉消食。 “這些種在一起不會搶養分嗎?”我指著一片什麼草、番茄和金盞花擠在一起的地方,多少有點懷疑。 他走到那一叢植物邊上,彎腰撥了撥土,解釋道:“這是同伴種植。” “像番茄怕蟲,金盞花和羅勒能驅蟲;茴香根系深,會幫忙鬆土,也會把某些礦物帶到表層,給旁邊的植物用。” 我眨眨眼:“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麼?” 他沒有直接回應,只是回頭看我一眼,眼神像是晴天的水面輕輕晃了一下:“我只是覺得,1加1大於2,不挺好嗎?” “你這樣說得好像我搬走就是破壞生態,” 我笑。 “這裡環境土壤這麼好,妳不會走的,” 他也笑了。 我一時沒接話,只能偏頭盯著另一邊陽光下搖曳的薄荷和香蜂草。 他說得太自然了,就像不是在跟我談話,而是在陳述一個既成事實。 “你種植物都這麼自信的嗎?”我半是玩笑地問。 “植物會自己長向陽光,”他說,“妳也一樣。” ... “你這……” 繞了小半圈,我看著那些蘇鐵、天堂鳥、雞蛋花樹和沉香樹,甚至還有點像雨林邊緣的那種蠟質艷麗植株:“比起後院,更像植物園——科學老師超愛的那種。” “妳喜歡嗎?” 他聳肩。 “你說後院的時候,我想到了那種歐洲玫瑰花園,” 我想了想,決定坦誠:“我忘了我們在熱帶。感想是——很難忽視,但很親切。” “那就好,”他輕聲說了一句,然後領我繞過一圈遮陽布篷,走向後院盡頭的一座半透明溫室,“還有更難忽視的,在這邊。” 我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跟了上去。 “……是你平常種怪東西的地方?”我開玩笑:“會有蒟蒻屍花嗎?” “是我平常讓自己保持理智的地方,所以不會有。” 他推開門,那瞬間溫度似乎變了。溫室裡濕潤又安靜,空氣像一口水井,幽深得能看見植物在發光。牆角有一株像珊瑚一樣生長的草藥,枝葉呼吸似的微微顫動。 幾株掛著光點的藤蔓垂下,我不知道它們是開花了,還是在幹別的。所幸的是,溫室裡有一些我叫得出名字的香氣:薰衣草、迷迭香。 “這些是什麼?” 很快,我的注意力被一些奇怪的、像是亞馬遜森林裡可能會變異出來的植物吸引。我低聲問:“怎麼半透明的?” 他輕撫那些葉子:“這個可以提煉出沉默劑,用來過濾無意義的噪音。” 他又指了另一株:“這個呢,烘乾後泡茶能增強‘信任’。當然,不建議在面試前喝。” 我轉頭看他,他卻輕聲笑了起來,把一束我根本沒察覺何時採下的草藥綁好遞給我:“當然,我可沒對妳用那個信任茶,它對人類肝臟負荷太大了——這個是給妳的,妳最近失眠。” 我一時有點分不清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我又看著一盆rou質植物,指了指它:“這東西……真的能吃嗎?” “妳不是要問它是不是會吃人?”他笑了,像是在故意提醒我什麼。 “你這麼喜歡講雙關。”我搖頭。 “因為語言能掩飾的情緒太多,偶爾得換方式交流。” 我沒再說話。 我們繼續往裡走,腳下是踩得發軟的草皮,溫室中央竟然還有個小池塘,池水是淡金色的,像某種發光藻類在自體運轉。 仔細一看,裡面還有一些小魚小蝦。 溫室的門“喀噠”一聲關上了。他沒有鎖,但我還是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怕我把妳關起來?”他語氣輕鬆,回到我附近。 “你不是已經說過想‘共生’了嗎?”我半開玩笑地回。 “所以我才不能關,”他停下來轉頭看我一眼,“關起來就真的是畜牧了。” 我一時間沒接話。他已經轉身去打理那些奇異植物,像是剛才那句不過是天氣閒聊。 這溫室確實不大。可我忽然有點懷疑,是不是他專門造來關住人的。 “你每天都會進來照顧這些?”我想換個話題,卻不太成功。 “偶爾吧,”他語氣又恢復原來的溫度,“不過如果妳喜歡,我可以每天陪妳。” 我的語言又死掉了,只能乾巴巴地走到他身邊轉移話題,把問題拋回給他:“這是什麼?” “這個是夢香草,”他蹲下來撥開一片銀綠葉子,語氣像在講故事,“古時候有人把它種在窗前,說是可以讓夢變甜。” 我低頭看那株植物,邊角有點枯黃,像是被什麼啃過,又問:“甜的夢?” 他笑了笑,站起身,距離靠得比剛才更近了些。 “我也不確定妳夢到我,是不是甜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和平時沒什麼兩樣,淡淡的,卻像空氣裡某種細小的孢子,在我腦子裡緩慢釋放。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往哪看。植物太多,氣味太重,連濕氣都像在推著我靠近他。 他忽然湊近,伸手撥了撥我耳邊一撮頭髮。 “妳剛才蹲得太低,頭髮上沾到露水了。” 他用指尖輕輕捻了一下我的髮梢,聲音壓得更低了:“妳看,連這點水分都捨不得放妳走。” 我張嘴想說什麼,又閉上了。 這裡體感有23-25度吧,我卻感覺手心出了一點冷汗。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合理,語氣也平穩,可氣氛卻像溫室一樣——悶熱、封閉、濕潤。 每一口呼吸都像是靠得太近的觸感。 好死不死,我覺得他挺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