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邑村（三）

    林间落叶沙沙作响，细碎的脚步声从树林深处传来，由远及近，时隐时现，薛沁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茂密的枝叶间突然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黑色冲锋衣袖口沾着几片枯叶，程予压低帽檐拨开横亘的枝丫，他走到薛沁面前，问：“醒了？”

    薛沁的视线顺着程予宽厚的肩膀滑落，才发现他背后斜跨着一方实木画板，与他整个人的气质格格不入。

    借着月色薛沁看清了他的脸，苍白的皮肤上泛着冷瓷般的光泽，那双微微下垂的丹凤眼正一顺不顺地凝视着她，狭长的眼尾平添几分淡漠无情，眸色深沉如墨，带着几分审视的锐利。

    薛沁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宋志胤呢？”

    “我比你早醒十分钟左右，醒来时车就停在这儿，他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薛沁笑出了声：“那这场景可真够应景的，三更半夜，荒郊野岭，忽然消失的司机，活脱脱就是恐怖片的开场。”

    程予对她的玩笑置若罔闻，目光投向远处的黑暗：“我刚才去那边查看过，我们现在在山腰处，山脚下有篝火，应该就是可邑村了。”

    “快走吧，这地方可真够瘆人的。”

    话是那么说，薛沁的脸上却看不出恐惧与惊慌，反倒一派轻松，仿佛漫步在自家后花园般从容自在。

    程予走在前面带路，薛沁在后面望着他高大的背影，看着他的画板入神：“程予，你是怎么知道有可邑村这个地方的？”

    网上根本搜不到关于可邑村的任何信息，薛沁去图书馆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却只找到寥寥数语的简介。

    程予反问她：“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我可是考古学家。”

    “我是画家。”

    “画家怎么了...”

    薛沁的话语戛然而止，一阵孩童的啼哭声从右侧幽暗的树林深处传来，在寂静的山间显得格外突兀。

    程予转头看她，询问道：“过去看看？”

    薛沁跳到他的身旁，手抱紧自己的双臂，语气平静地说：“我害怕。”

    凑得近了，薛沁在程予身上闻到熟悉的木质香味，正是之前在车上睡得半梦半醒时，一直萦绕在她鼻尖的那股气息。

    程予挑了挑眉：“你在这儿等我？”

    薛沁伸出食指晃了晃，摇头晃脑地说：“没看过恐怖片吗？落单可是会出事的。”

    程予瞥了她一眼，径直往右侧山林走去，“那就快跟上。”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吞噬殆尽，山林陷入一片黏稠的黑暗，那啼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尖锐，伴随着山风掠过的呜咽声，显得诡异至极。

    薛沁从自己的包里翻出手电筒，惨白的光柱刺破黑暗，也照亮了前方扭曲的树影，穿着灰色布衣的孩童站在树底下仰着布满泪痕的小脸，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圆润的双臂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上面沾满了暗黄色的泥土。

    薛沁站在远处大声问：“小朋友，你怎么了？”

    孩童忽然停下了哭声，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向他们，他含糊不清地开口：“来...救...”

    薛沁扯了扯程予的衣角，嘴角勾出戏谑的弧度：“小朋友好像遇到困难了，你过去看看吧。”

    程予点了点头，缓步向前走去，枯叶在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碎裂声，程予走到孩童面前蹲了下来，低声问：“和家人走失了吗？”

    孩童重重地点了点头。

    程予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试探着问：“和我走吧，好吗？”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声，“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一幅铁汉柔情的模样。”

    程予没搭理薛沁，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孩童身上，只见那小小的手掌缓慢地向他伸来，像一片飘落的羽毛轻轻落在他的掌心，程予屏住了呼吸，缓缓收拢五指握住了他的小手。

    孩童的手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道，像铁钳般死死扣住程予的右手，程予吃痛地皱眉，却无法将自己的手拔出。只见孩童缓缓仰起脸，露出僵硬的笑容，两排森白的獠牙更显可怖，用稚嫩的声音说：“喜欢...留下...留下来...”

    程予被那股蛮力拽得踉跄前倾，就在他即将栽倒的一瞬间，一双手忽然攥住了孩童的手腕，“你这样不乖哦，我很不喜欢。”

    薛沁察觉到程予望向自己的目光，不满地说：“还愣着干嘛？把这东西往后拽，别让它站在原来的地方。”

    薛沁和程予同时发力，两人肌rou紧绷，青筋暴起，硬生生将孩童往后拽去，将它的双腿从枯叶丛中缓缓拔起，带起一片簌簌作响的落叶。

    那孩童狰狞的表情逐渐扭曲，它皱起了眉头，张开血盆大口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不...不...”

    孩童被拽离枯叶堆的瞬间，身体忽然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下来，重重地往后倒去，砸在落叶上，发出噗通一声巨响，原本黑灿灿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忽然之间没了声息。

    程予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地问：“死了吗？”

    “死了。”薛沁环顾四周，心不在焉地答：“这东西叫傒囊，山中的一种精怪，最会办作孩童模样，若是被它拽过去，你就要站在那里永远陪着它了。”

    “不过它们有个致命的缺点，一旦被人拉着离开原来站立的地方，就会立刻死亡。”

    “说来也怪，这东西少说也有两三百没现世了，居然能在这碰到，我们还真是好运。”

    程予沉默半响，才一字一句地问：“考古学家？”

    薛沁踌躇满志地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骄傲地说：“主业考古学家，副业崂山道士，这点微末道行，不值一提。”

    薛沁在傒囊身边缓缓蹲下，用落叶盖住它的脸颊，可惜地说：“这小东西还挺可爱，若不是它要害你，我本不愿取它性命的，跟我一起安葬了它吧。”

    程予一言不发地抱起它，将傒囊安放在它原来站立的枯叶堆中，一片一片拾起周围的枯叶，细致地覆盖在它的身上。

    程予的手指穿过枯叶堆，将要触及到地面时，指节却突然撞上一处异常的坚硬，他条件反射般猛地抽回手，枯叶四散飞扬，一截森白的臂骨从落叶堆中被甩了出来。

    程予皱着眉头问：“这也是它干的？”

    “这小东西可没这么大本事。”薛沁看向程予，表情比之前严肃不少，“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我可不想把命交代在这。”

    程予点了点头，跟在薛沁的身后疾步往回走。

    回到主路之后，薛沁跟程予确认：“是往右手边走，没错吧？”

    “是。”

    程予一边回答薛沁，一边走到了她的前面。

    薛沁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拉着他的衣角，压低声音说：“程予，你注意到没有...”

    她故意拿起手电筒照亮周围的树丛，枝丫在光影交错间扭曲程张牙舞嘴的鬼影，紧紧跟随在他们身后，她攥住程予冰凉的手腕：“这条路很熟悉...像不像我们来时的路...”

    程予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薛沁像只狡黠的猫轻巧地绕到程予的面前，用手在他面无表情的脸庞前晃了晃：“大画家，不会真被我吓到了吧？”

    “借你吉言。”程予用眼神示意薛沁往前看：“回到原点。”

    薛沁转身看去，那辆白色的面包车正突兀地横亘在荒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