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折玉(5)蠢货
昭昭折玉(5)蠢货
“今日便讲到这里。” 老先生爽利地合上书卷,结束了这一堂课。他站起身,目光自然也落到了沉睡的谢云昭身上,顿时露出了然又有些无奈的笑意。 “哈哈,这丫头……”他压低了声音,“骆小公子,谢小姐怕是昨夜没睡好。” 骆玟烟闻言,视线淡淡掠过那抹浅樱色的身影,未置一词,只对老先生微微颔首,姿态恭谨:“学生送老师。” 待老先生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书房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竹叶拂风的沙沙声变得愈发清晰。 骆玟烟在原地站了片刻。他垂眸看着书案,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窗外秋光正好,明晃晃照进来,将那伏在桌角沉睡的身影笼罩在光晕里。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到,那位置他经常坐。 她身上那浅樱色的春衫太过单薄……睡久了怕是要着凉。 他转身,几步走向内侧一扇小门,推开,从里面取出一件外衫,又几步走了回来,为了不惊动她,还刻意放轻了动作。 他将手中的外衫有些生硬地盖在她身上。那宽大的衣衫轻轻落下来,从肩头一直垂落到地面,将她裹了进去。 柔软的布料隔绝了一些凉意,也压下了一点细微的光线。 沉睡中的谢云昭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暖意,无意识地朝那更暖更暗的源头蜷了蜷身子,脸颊在那柔软的织物上微微蹭了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 骆玟烟的目光在她脸上那一蹭间停顿了一瞬。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从喉间逸出。他赶紧抿住唇角,意识到屋内无人,索性便放松地笑出了声。 “睡得这般沉?”他俯下身,凑近看着那毫不设防的睡颜。 少女的呼吸清浅均匀。眼底那圈的青灰,此刻在近距离之下显得格外明显,如同两抹晕不开的愁云。 睡梦里她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像是在经历什么不安的梦境,长睫蝶翅般轻颤,这幅少了点平日的拘谨和呆板的样子,竟有些……顺眼? “睡吧睡吧,蠢材一个……”他忍不住又低声絮叨起来。 也不知为何,对着这个毫无知觉的笨蛋,那些闷在心底的话反而有了倾倒的欲望,可偏又不想让对方听见。 “我最不喜欢那些甜食了……”他在安静的室内对着一个睡梦沉沉的人嘀咕,浑然不觉自己此刻行为怪异。 “府里谁人不知?连扫洒的小厮都晓得……” “……唯独你不知道。” 他想起从前一些事,语气带上点莫名的抱怨:“以前我做的那些……何曾见你记着半分?偏昨日那点小事,倒巴巴过来献殷勤……” 骆玟烟拿起桌上的一支干净新笔,带着点促狭的笑意,隔着一段距离,轻轻用笔杆的尾端戳了戳她泛着点红晕的脸颊。 “你个烦人的蠢货。” …… 窗外的光线不知不觉偏移了角度,从清冽晨曦变成了温煦的金黄色。 几缕斜阳穿透窗棂,恰好落在了谢云昭伏案的半边脸颊上,在她浓密的眼睫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那过分刺目的暖光终于穿透了深沉的睡意。 谢云昭纤长的睫毛剧烈颤动起来,她茫然地抬起头,脸颊和手臂相接处传来清晰的酸麻,唇角似乎还有一丝残留的潮湿印记,让她瞬间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竟然……睡着了?!还是在老先生讲课时?! 她残存的睡意瞬间无影无踪,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 谢云昭慌慌张张地坐直身体,动作间却感觉肩上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去。 是一件男子的外衫。云纹素锦,边角绣着竹节暗纹,布料上还残留着清冽的青橙香。 这件衣服……?! 她的目光急促地在室内扫过,只见骆玟烟依旧坐在书桌后,正垂眸看着一卷书,神情专注。 是、是他的?!? 她僵硬地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抓住了那件快滑落到腿上的衣衫的衣角。 细腻柔软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与那若有若无的清冽气息一起,无声地宣告着某种事实。 谢云昭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强自压抑的颤抖,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骆少爷……” 她顿了顿,紧张得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您……您的……” 她举起那件被她攥得皱巴巴的外衫,像是捧着一个烫手的东西,一步一步,朝着他案桌前走去。 眼前的少年低首垂目,眉头微锁,额角垂落几缕发丝遮掩了部分视线。 鬼使神差般,谢云昭下意识地抬了抬手,轻声道:“骆少爷……头发,快遮到眼睛了……” 指尖尚未触及,手腕便突然被用力打落。 “你做什么?!”少年猝然转头,眉头紧锁,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意外与不悦,“我不喜别人擅自碰我。” “我……我不是要……”谢云昭被这明显的反感给吓住了,脸颊瞬间烧红,语无伦次,“我只是……只是想指一下……不是要碰……真的不会……对不起……” 骆玟烟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尴尬。他立马想拉她方才被自己挥开的那只手查看。 这下轮到谢云昭猛地将手收回,藏到身后,面颊红得滴血,“您这!这——” “闭嘴!!”骆玟烟立刻猜到她又要说什么,马上截断她话头,他的脸也好红,他真的要被烦死了。 混乱中,他一把夺过衣袍,胡乱搭在椅背上,烦躁地问道:“晨间……有何事寻我?” 快说,说了就滚。 半晌,谢云昭才鼓足了勇气,声音发颤地问出了那个盘踞已久、让她在无数个深夜辗转反侧的问题: “骆少爷……” “您是不是……很讨厌我?” 骆玟烟想翻动书页缓解尴尬的手指僵在半空。 讨厌? 那肯定是讨厌的。 这个问题猛地剖开了积攒许久的怨气。 讨厌她总是霸占阿姐的时间和目光;讨厌她每次见他走近,便立刻垂下头,怯生生地躲到阿姐身后,仿佛他是什么会吃人的毒蛇猛兽…… 讨厌她送给阿姐、母亲的那些精巧玩意儿,从未有过他的一份。 讨厌无数次、无数次…… 他明明就站在路旁,她的目光却永远像越过一棵树、一块石头那样,径直越过他…… 更讨厌她这般没眼力见,明明他已经做出那么多让步和示好,她都浑然不觉,难道还要他亲口“邀功”不成?她便是这般“尊贵”! 桩桩件件,她何曾将半分目光真正落在他这个人身上?她眼中除了规矩、女红、佛经……便只有阿姐! 对,阿姐。 若不是因为阿姐…… 若不是因为阿姐!他才不会—— 这蠢货还敢当着他的面问这个! 真是气得他吐血! 骆玟烟只觉一股无名火轰然冲上头顶,明明烧出燥热,却让他的指尖发凉。 他猛地抬眼,几乎是本能地扯开一个标准的、无懈可击的、皮笑rou不笑的笑容。 “怎、么、会、呢?”声音依旧清冷,死死地咬着字,恨不得把眼前人嚼碎了咽下去。 谢云昭如蒙大赦,长长地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好?好好好好什么?好个——!你个蠢货! “骆少爷,我这人脑子木。” 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要是有冒犯到您的地方,您就告诉我吧。” 呵呵。 “真的很对不起。” 好的赶紧滚吧。 “那我明天还可以过来么?” 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