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眼看书迷 - 言情小说 - 朱顏不倚東風在线阅读 -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自那天以後,杜尚若對韓盧的態度變回從前那樣。

    韓盧會來見她,想必是不氣她了。

    她從前總是刻意避開他,不願給他絲毫念想,可如今她算是想透了,韓盧太依賴她,就如她依賴他一般。

    以後他倆都會繼續扶持下去,她要做的不是逃避,而是糾正。

    兩人彷彿回到從前那樣,韓盧早上會來一趟袖紅樓打理一切,也不會避著她不見,舉止也不曾逾越。

    出樓當天,袖紅樓的朱漆大門敞開,連帶著樓裏常年彌漫的脂粉香,都少了幾分膩人。

    杜尚若換了身素淨的月白襖裙,頭上只簪了支銀質小簪,手裏攥著那張盼了數月的身契,指腹反復摩挲著紙上的印記,指尖都帶著點發顫的熱意。

    樓裏的姑娘們擠在門廊下,目光紛紛落在她身上。

    有眼裏亮著羨慕的,悄悄扯著同伴的袖口低語「真羨慕褋jiejie,能自己走出去」,有滿是好奇的,不住打量她身上的衣裳,也有幾個低著頭歎氣的,指尖絞著帕子,不知在盼著甚麼。

    小樂師擠在最前面,手裏還攥著個布包,裏面是她熬夜繡的蘭花帕子,遞到杜尚若手裏時,眼眶紅紅的:「師傅,以後我會好好練琴,等我也能出樓了,就去找您。」

    杜尚若捏著帕子,心裏軟得發癢,揉了揉她的頭:「好,我等你。」

    老鴇站在臺階上,臉上沒了從前的刁難,反倒多了幾分複雜,她看著杜尚若嘆了口氣:「出去以後好好過,別忘了從前媽媽也幫過你幾回。要是外面的日子太苦,樓門還給你留著縫,回來也成。」

    杜尚若抬頭看她,笑了笑,沒回話。

    艷紅遠遠站在後面,見杜尚若看過來,連著她身後的韓盧也跟著看過來,本能地縮了縮肩膀,眼神閃躲了一下。

    杜尚若邁開步子,走向艷紅。

    「那天找錢匣子,多謝你。」

    艷紅聞言,立刻挺直了腰桿,下巴微微揚起:「誰要幫你?你別想太多。」

    杜尚若沒拆穿她,從袖袋裏取出一本線裝樂譜,遞到她面前。

    樂譜的封皮是磨舊的藍布,上面是她親手抄寫的曲子,還有幾處用紅筆標註的技巧要點。

    「這是我這些年攢下的樂譜。」杜尚若看著她不解的眼神,緩緩解釋:「我知道你想爬上紅牌的位置,若是為了將來能憑著這手藝出樓,這樂譜或許能幫你一把。可若是只是為了跟樓裏的人爭一口氣,我只想勸你一句,自尊和底線,比甚麼都重要。」

    她太清楚袖紅樓的規矩了,老鴇總是故意挑撥,姑娘們互相殘害,為了恩客的寵愛鬥得你死我活,這樣客人看著開心,花的錢多了,樓裏才會熱鬧。

    艷紅盯著那本樂譜,遲遲沒接,指尖卻繃得發緊。

    杜尚若有過了片刻,她才猛地伸手奪過樂譜,抱在懷裏,聲音依舊硬邦邦的:「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謝你!看著吧,我也很快就能出樓,樓外大把人等著替我贖身呢!」

    說完,她轉身就擠回了人群裏。

    杜尚若笑了笑,轉身看向門外。

    韓盧早已等在那裏,十六歲的少年穿著一襲青色長衫,身姿挺拔,見她出來,立刻邁步上前,自然地接過她手裏的小包袱:「我們走吧。」

    杜尚若抬腳邁出袖紅樓的大門,腳底踩在青石板上,那種踏實的感覺,是在樓裏數年從未有過的。

    韓盧走在她身邊,步伐不快,很有默契地跟她並肩,偶爾側頭看她,見她嘴角揚著淺笑,自己也忍不住彎了彎唇。

    晨光越來越暖,照在身上,連從前纏著她的陰鬱都被曬得無影無蹤。

    杜尚若抬頭看向遠處的街景,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賣早點的小販喊著吆喝,孩子們追著風箏跑,這鮮活的煙火氣撞進眼底,她忽然覺得眼眶發熱。

    從此以後,她不用再看老鴇的臉色,可以堂堂正正地活著,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杜尚若輕輕說。

    韓盧側頭看她,陽光落在她的髮梢,連細碎的絨毛都看得清楚,想到將來兩人在那裏讀書、吃飯、閒話家常,心頭的幸福像要溢出來。

    他放慢腳步,與她貼得更近些:「嗯,我們一起把日子過好。」

    袖紅樓的大門在身後慢慢關上,從前的種種艱難和委屈,都被留在了門內。

    這時,一輛馬車停在他們面前,車簾被掀開,上官蕙的腦袋探出來:「jiejie!我來晚了!」

    杜尚若有些意外,走上前問:「你怎麼還來了?」

    「這天是你的大日子,我當然要來。」上官蕙跳下馬車,看到他們兩人就只有一個包袱和一把琴,驚訝地挑眉:「就這麼點行李?」

    「前幾天韓盧已經幫我搬了些去新宅,剩下的都是隨身用的。」杜尚若笑著解釋。

    上官蕙拉著她的手腕往馬車走:「那快上車,我送你們過去,順便瞧瞧你們的小院到底佈置得怎麼樣。」

    馬車碾過城南的青石板路,車輪與石子摩擦的輕響漸歇,最終停在一處素雅的宅院前。

    門楣旁掛著塊梨木牌,「杜府」二字是新刻的,墨跡還透著淺淡的木香,筆鋒溫潤。後來她才知道,這字是韓盧練了半個月,磨破了三張宣紙才刻上去的。?

    韓盧先跳下車,伸手扶她時,輕輕托住她的手肘,又飛快收回。

    「到了。」他目光落在她臉上,見她望著木牌發怔,眼底悄悄漫開笑意。

    推門而入,小院不大,青磚鋪就的地面掃得一塵不染,牆角種著幾株月季,枝葉間已經冒出了花苞。

    正屋的門窗敞開著,淺褐色的梨花木桌椅擺得齊整,桌上放著個白瓷茶盞,連窗台上的青瓷瓶都擦得鋥亮,瓶裏插著兩支剛折的紫菀,嫩紫的花骨朵正欲綻開,滿院都透著清爽的雅致。

    「這宅子是三房兩進,後院還有個小廚房,離前面的布莊走路只要一刻鐘。」韓盧引著她們往裏走:「周圍住的都是本分人家,隔壁的王嬸聊了兩句,她說要是你想買新鮮菜,她早上能幫著帶一把。」

    他前前後後看了五處宅子才選好這地方,就這處窗朝東,早上能曬到太陽,院裏能種她喜歡的花

    ,周圍的鄰居都安靜,不會擾了她彈琴,才特意選了這處。

    韓盧轉身往側屋走,腳步比剛才快了些,帶著幾分期待:「這處是琴房。」

    琴房不大,卻收拾得格外整潔,牆上掛著個新做的木架,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琵琶,怕自己手重碰壞了,指尖只輕輕捏著琴頸,將琵琶穩穩放在琴架上。

    琴架旁擺著張矮凳,凳面上鋪著塊素色棉墊,是他特意讓繡娘做的,怕她坐久了硌得慌;窗台上放著個白瓷小罐,裏面裝著松香,罐口擦得乾乾淨淨,連罐沿的細紋裏都沒有灰。

    「以後你想彈琴,就來這兒,我讓人把窗戶縫都糊了,外面的聲音傳不進來。」 他看著琵琶,又看了看杜尚若,眼底的溫柔藏不住:「要是覺得光線不好,我再讓人裝盞燈。」

    杜尚若望著眼前收拾得妥帖的琴房,望著琴架旁鋪著棉墊的矮凳,望著窗台上擦得鋥亮的松香罐,心裏像被溫水浸著,又酸又軟,她從沒想過自己竟能有一間專屬的琴房。

    「這樣已經很好了。」好到讓她覺得像在做夢,怕再多要一點,夢就碎了。?

    上官蕙湊到杜尚若身邊,壓低聲音笑:「這小子真懂你心思,我本來還琢磨呢,主屋給你住,有一間要留作客房,還特意收拾琴房出來,他自己倒沒提住哪兒,難不成是打算往後就睡院裏的石凳上?」

    韓盧被說得不好意思,手忙腳亂地避開兩人的目光,抓起門簾就往門外走:「我們去看你的房間。」

    杜尚若被這一幕逗得彎了眼。

    上官蕙湊到她身邊,壓低聲音接著笑:「你看他那慌慌張張的樣子,肯定是被我說中了。我看啊,他就是把最好的都給你留著,自己怎麼將就都無所謂。」

    韓盧引著她們往正屋走,走到最裏面的房間前,輕輕推開木門:「這是你的房間。」

    杜尚若走進自己的房間,目光瞬間被吸引。

    窗邊的書桌是新打的梨花木,桌面打磨得光滑,鋪著張素色宣紙,毛筆並排擺在筆架上,筆毛梳理得整齊。

    床頭的矮櫃上,青瓷花瓶裏插著幾支新鮮柳枝,嫩綠的枝條垂下來。被褥是淺青色的,上面繡著細密的蘭花紋,針腳又細又勻,她伸手撫上去,布料柔軟得像雲朵,指尖能觸到繡線的溫軟。

    這以後就是她的家了。

    「都是你一手辦的?」杜尚若轉頭看向韓盧。

    韓盧站在門口,沒敢走太近:「喜歡嗎?要是有不合心意的地方,我再讓人改。」

    「喜歡,特別喜歡。」杜尚若輕聲說:「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從找宅子到佈置房間,他事事親力親為,卻從沒有在她面前提過一句累。

    上官蕙笑著插話:「尚若姐你可別跟他客氣,他前幾天拉著我去挑被褥紋樣,我說選粉色好看,他非說你喜歡青色,爭執了半天,最後還是按他的來。現在看來,他倒是沒猜錯。」

    她望著眼前的少年,從前那個總跟在她身後的孩子,如今已經能為她撐起一處安穩的家,眼底的暖意裏,又多了幾分說不清的柔軟。

    這孩子真的長大了。

    這時,上官蕙忽然想起甚麼,拍了下手:「差點忘了正事!褋兒jiejie,我帶你去布莊看看,今天進了新的雲錦,剛好給你做兩身新衣裳。」

    杜尚若聞言,腳步頓了頓,隨即輕聲道:「以後還是喚我杜尚若吧。」

    上官蕙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笑著點頭:「是我疏忽了,杜jiejie,我們走吧。」

    布莊確實很近,三人說著話,沒走多久就到了。

    遠遠就看見布莊的青布幌子在風裏飄,幌子下圍著不少人,有提著籃子的婦人,有穿著長衫的書生,還有幾個丫鬟模樣的姑娘,正湊在櫃台前挑選布料,說笑的聲音裹著布料的棉香飄過來,滿是熱鬧的煙火氣。

    布莊的周掌櫃早已在門口等候,見她們進來,連忙上前拱手:「這位就是杜姑娘吧?久仰大名,小姐常跟我們提起您,您畫的花樣,比京城裏最好的繡娘畫得還精緻,我們這兒的繡娘們都盼著見您呢!」

    上官蕙笑著接過話:「以後杜jiejie畫花樣的事,你們直接找她對接就行,周掌櫃和繡娘們有問題,也儘管跟杜jiejie說。」

    杜尚若跟著他們走進布莊,目光被架子上的布料晃得有些發怔。

    她見過的小樣,現在一匹匹掛在架子上,像鋪開了一片五彩的雲,陽光透過布莊的窗櫺灑進來,落在布料上,映得絲線泛著柔光。

    繡娘們坐在裏間的長凳上,手裏的針線翻飛,有的在繡牡丹,有的在繡海棠,針腳細密,花色鮮活,指尖的絲線在布上織出熱鬧的生機。

    出了袖紅樓的生活,是她從前不敢想象的,可面對這全新的一切,她又有些無所適從。

    琵琶是母親留給她的手藝,她靠著彈唱琵琶和作曲,在袖紅樓熬過了近十年。可如今,她站在布莊裏,要放下琵琶,拿起畫筆做新的營生, 她一時有些茫然,不知道該不該就這樣放下母親留下的手藝。

    上官蕙見她盯著布料發愣,以為她喜歡,就拿起一匹水藍色的雲錦遞過來:「你看這匹怎麼樣?顏色清爽,做件長衫肯定好看。」 她又拿起一匹淺粉色的:「這個也不錯,襯得你膚色白。不過jiejie穿甚麼都好看,不如就一併做了。」

    韓盧看出她的恍惚:「上官小姐,我們先歇幾天,再來布莊。」

    上官蕙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把手裡的雲錦放回架子上,拉著她的手:「是我太著急了,是該多歇歇。jiejie應該要多體驗一下生活,布莊的事不急,等你想好了再來也不遲。」

    杜尚若笑說:「那你可得帶我多去見識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