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魏亦可

    “嗯，有个挺重要的行业峰会下周要参加，我们在赶演示材料。”魏亦可一边回答，手指还在旁边的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放心，不止我一个，好几个同事都在呢。”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视频那头隐约传来一个年轻、充满活力的男声，语气亲昵自然：“Coco！你点的烧烤到啦！快来趁热吃，给你拿了你最爱的烤茄子！”

    “来啦！”魏亦可扬声应道，随即快速在键盘上敲下最后几个字，合上笔记本电脑，目光重新聚焦到手机屏幕上，脸上带着准备结束对话的歉意，“云舟，我先去吃点东西，忙完这阵再聊？”

    “你……还没吃晚饭吗？”赵云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悲哀地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贫乏到只剩下这些浮于表面的关心——你忙吗？吃饭了吗？天冷记得加衣。那些曾经深入骨髓的默契，关于学术的激辩，关于人生的探讨，关于学院里那些只有他们才懂的隐秘笑话，都像退潮的海水，消失在了各自奔忙的新生活里。

    “吃过了，就是吃得早，现在饿得不行。”魏亦可的回答简短而务实，甚至没等他再说什么，便匆匆说道，“先挂了啊，你也早点休息。”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映出赵云舟自己怔忪而失落的脸。卧室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床头灯孤零零地亮着，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那句“Coco”和那声自然无比的“来啦”，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的心头，不致命，却持续地散发着隐痛。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个曾经完全属于他的世界，正在以一种他无法阻止的速度，悄然远去。

    繁忙的工作如同永不停歇的传送带，根本不容赵云舟沉溺于个人的患得患失。时间推着他，也裹挟着他，一步步向前。

    几个月后，他带着手下的三名博士生，参加了国内一个规模不大但颇具前沿性的AI学术会议。此行目的明确：了解学界最新动态，顺便让弟子们见见世面。

    在会场拿到会议手册时，赵云舟的目光被赞助商列表中的一个名字吸引了——Sleepwell   Tech。简介写着，专注于AI与睡眠干预产品的研发。他的心猛地一跳，这不就是魏亦可入职的那家初创公司吗？他们竟然也来参加这个会议了？那……来的人会不会是她？

    一股混合着期待与紧张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他不动声色，却下意识地开始在人流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随着学生流连于各个赞助商和出版社的展位前，刻意在   Sleepwell   的摊位前放缓了脚步。展台设计得简洁而富有科技感，然而，负责讲解的却是几位充满干劲的年轻男性员工，他们热情地介绍着公司业务，却唯独没有魏亦可。

    一丝失落悄然蔓延。赵云舟暗自哂笑，若是她来，以他们如今这算不上频繁但也未曾断绝的联系，她大概会提前告知一声吧。刚刚燃起的微小希望，像风中的烛火，摇曳了几下，又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尽管如此，在会议日程进入赞助商演讲环节时，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那个分会场。

    若在以往，这类充斥着商业气息的环节，他多半不屑一顾，认为不过是会议方与赞助商之间的礼节性互吹，于他这类青椒而言，实用价值有限。但今天，他带着学生，在靠后的位置坐下，表面上还在低声嘱咐着弟子们稍后海报展示的注意事项，眼角的余光却不时扫向主席台。

    当主持人进行例行的感谢与介绍时，他的目光终于捕捉到了那个站在台侧阴影里的身影。

    是魏亦可。

    主持人的声音仿佛瞬间被调低了音量，那些“魏博士深耕睡眠干预领域，年轻有为……感谢Sleepwell大力支持……”的套话，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地传入耳中，却丝毫进不了他的脑子。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台上那个身影攫取了。

    快两年了。眼前的魏亦可，与他记忆中任何一个阶段的她都截然不同。她不再是那个初次参加国际会议时，需要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眼神里带着紧张与依赖的博士生；也不是澳洲照片里那个皮肤黝黑、笑容恣意、浑身散发着野性与自由的背包客；更不是前段日子视频里那个因连续加班而眉眼倦怠、强打精神的创业新人。

    今天的她，已然完成了一次惊人的蜕变，如同经过精细打磨的璞玉，绽放出知性而专业的光芒。她穿着一件Theory的经典黑色无袖连衣裙，简洁利落的剪裁完美勾勒出她挺拔的身姿，船形领口优雅地露出锁骨，略微外扩的及膝裙摆，随着她的步履移动带来恰到好处的灵动。

    她的妆容精致而清淡，衬托出原本就清丽的五官，耳垂上两枚小巧的金色圆形耳坠，随着她演讲时头部的微动，闪烁着低调而时尚的光芒。

    她站在台上，从容不迫地介绍着公司的技术路径、产品理念与未来愿景。她的语调清晰平稳，逻辑缜密，偶尔引用的数据信手拈来，面对台下一些学者略带挑剔的提问，她也能应对自如，言谈间充满了自信与对自身领域的掌控感。

    赵云舟听得入了迷。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颗因长久分离和沟通渐少而似乎有些沉寂下去的心脏，在见到她光芒四射的这一刻，重新剧烈地、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带着一种酸涩的、混杂着无比骄傲与深切失落的复杂韵律。

    “赵老师……赵老师？”身边学生的低声呼唤将他从失神中拉回。

    他转过头，看到自己带的一个心思敏锐的女博士生，正用眼神示意台上，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好奇与求证的语气大胆问道：“台上那位Sleepwell的魏博士……看着好眼熟，她是不是您之前的博士生……魏亦可师姐？”

    赵云舟心下微凛。不愧是博士生，这个群体在钻研学术之余，挖掘“师承”关系的能力堪称一流。他们显然是从魏亦可已发表的论文中，顺藤摸瓜找到了他这个导师的名字。

    在几双探究的目光下，他无法否认，只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对，是她。”

    “果然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啊！”另一个男博士生小声感慨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学术圈里常见的、对师承关系的朴素认知。

    这句话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了赵云舟的心上。在外界看来，他们之间那根名为“师生”的纽带是如此牢固且显而易见，任何超出这层关系的苗头，都可能被置于放大镜下审视，引发不可控的舆论漩涡。

    他看着她在那方小小的演讲台上挥洒自如，仿佛已经站在了一个他难以触及的新世界中心，那份因她卓越而产生的骄傲，与害怕彻底失去她的恐慌，以及担忧关系暴露后会给她带来困扰的忧虑，紧紧交织在一起，让他心潮翻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