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别语
第六十五章 别语
清晨的光线,缓慢地割开了房间里的黑暗。一道细细的金线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挤进来,斜斜地落在凌乱的床尾。 楚夏醒了,昨夜的一切带着身体的酸痛和心口的闷痛,瞬间回涌。 她正枕着一条结实的手臂,后背紧贴着一具温热的胸膛。 江肆的手臂沉沉地环在她腰间,以一个绝对占有的姿势将她圈在怀里。他平稳深长的呼吸拂过她的后颈,带来一阵细微的痒。 她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短暂的如同偷来的平静。 阳光的金线慢慢移动,终于爬上了床沿,落在了江肆沉睡的侧脸上。他闭着眼,平日里冷峻的线条在睡梦中柔和下来,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下巴上冒出一点青色的胡茬。 楚夏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几乎喘不过气。铺天盖地的爱意混杂着尖锐的痛楚,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狠不下心。她永远也狠不下心说一句不爱他。 即使被伤得遍体鳞伤,即使此刻心如刀绞,这份爱早已刻进了她的骨血,成了她的一部分,剥离即是死亡。 可她也知道,有些话,必须在阳光彻底照亮这方寸之地前,说出口。在昨夜那场用身体和泪水换来的短暂慰藉彻底消散前,说出口。 她小心翼翼地缓慢转过身,尽量不惊动身后的人。动作牵扯到酸软的腰肢和腿根,昨夜疯狂的记忆碎片又闪回眼前,让她脸颊微微发烫。 终于,她变成了和他面对面的姿势。 她微微抬起头,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他沉睡的容颜。阳光勾勒着他清晰的下颌线,照亮了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虚虚地悬停在空中,指尖隔着一寸的距离,沿着他饱满的额头,滑过高挺的鼻梁,最终停留在那双紧抿的薄唇上。 指尖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 江肆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楚夏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出喉咙口。她迅速收回手,蜷缩在胸前,像一个被抓住的偷窥者。 江肆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初时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茫,但在对上她清澈眼眸的瞬间,所有的迷蒙迅速褪去,被一种几乎能将她溺毙的专注所取代。那目光里有尚未散尽的情欲,有浓得化不开的怜惜,但最深处,是和她如出一辙的无法掩饰的悲伤。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昨夜所有的抵死缠绵、泪水和誓言,都在这一眼中无声地流淌。 楚夏喉咙发紧,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沉重的痛感。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进了无数冰棱,割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绞痛。她必须说出来。 “……江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平静,“mama……走之前,和我说了好多话。” 江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说……”楚夏的声音哽了一下,她用力咬了咬下唇内侧的软rou,尝到一丝铁锈味,才勉强稳住声线,“她说她放心不下我……她说她对不起我……她说她希望我好好的……” 每一句重复,都在反复切割她早已破碎的心。眼泪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视线。她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我没有办法了……”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声音带着哭腔破碎不堪,“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如果我现在让你和我在一起……你会答应我吗?” 江肆没有立刻回答,楚夏抬起泪眼,直直地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之前问你……我要做什么,你才能留在我身边……”她的声音很轻,“你说……我什么都不用做……” 她顿了顿,眼泪终于决堤,汹涌地滑过苍白的脸颊。 “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多靠近我一点呢?”她哽咽着质问,“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推开那么远?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一切都无法挽回……” 江肆的手臂猛地收得更紧,几乎勒得她有些窒息。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低下头,guntang的唇贴着她的额头,声音嘶哑干裂,带着一种几乎要将灵魂掏空的痛楚。 “楚夏……” “对不起。” “我爱你……”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沉痛:“……很爱,很爱……” 这三个字,在昨夜情欲的巅峰,在她耳边说了无数遍。 楚夏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留下无尽的空茫和更深的痛。 “你爱我……可你还是不会和我在一起不是吗?”她打断他,声音平静,眼泪却流得更凶,“江肆……你为什么不能……放下呢……” 她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心脏痛得快要麻木。 “为什么……”她喃喃地问,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质问命运,“为什么我在拥有一份爱的时候……又注定要失去另一份呢?”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江肆……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爱你……这辈子大概都做不到了……” 她抬起泪眼,目光直直地撞进他眼底那片翻涌的痛楚海洋。 “但是我好累……” “我不想再追着你了……” 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心碎的回响。 江肆的身体瞬间绷紧,环抱着她的手臂变得僵硬。他死死地盯着她,眼底翻涌着震惊、痛楚、恐慌还有一丝被抛弃的茫然。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她压抑的抽泣声和他沉重得如同擂鼓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江肆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抽动了一下。他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那个简单的音节,像是有千钧重,卡在他的喉咙深处,几乎要撕裂声带。 “……好。” 他终于吐了出来。 只有一个字。低沉沙哑,却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楚夏的心猛地一沉,尽管是她提出的,但这声“好”,依旧狠狠扎进了她最柔软的地方。 她看着他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和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心脏疼得抽搐。 她用力咽下喉咙里的哽咽,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声音颤抖:“我会听mama的话……回纽约,继续上学。” 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她最后的“惩罚”: “以后……你要继续爱我。” “江肆……”她叫他的名字,“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话音落下的瞬间,江肆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猛地收紧!力道之大,勒得她肋骨生疼,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像在拼命吞咽着什么。下颌线绷得死紧,牙关紧咬,腮边的肌rou微微抽动。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阳光在无声地移动,照亮了床上凌乱的皱褶和他们苍白绝望的脸。 楚夏几乎以为他不会再有回应了。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里那种近乎崩溃的震颤。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阳光又移动了一寸,照亮了他额角渗出的一滴冷汗。 江肆才极其艰难地从紧咬的齿缝里,再次挤出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字: “……好。” 空气彻底凝固了。 楚夏闭上了眼睛,guntang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鬓角。她不再说话,深深地缩进他怀里,仿佛要将自己最后的体温和气息都烙印在他身上。 江肆的手臂也收得更紧,勒得她生疼。他把脸埋进她的颈窝,guntang的呼吸灼烧着她冰冷的皮肤,身体在无声地剧烈颤抖。 两人就这样在越来越亮的晨光里,紧紧相拥,沉默地汲取着对方身上最后一点温度和气息。仿佛要将彼此的味道、触感、心跳,都刻进骨髓深处,用以抵御即将到来的、漫长而无尽的分离。 阳光终于彻底照亮了整个房间,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楚夏率先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江肆的手臂也随之松开,那力道撤去的瞬间,带走了她身上最后一点暖意,留下刺骨的冰凉。 两人谁也没有看对方,沉默地起身。 楚夏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捡起地上皱巴巴的睡裙套上。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灼热、沉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但她没有回头。 江肆也掀开被子下床,精壮的身体在阳光下暴露无遗,昨夜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他沉默地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动作有些僵硬。 房间里只剩下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沉重压抑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城市的喧嚣。 没有一句道别。 楚夏走进浴室,关上门,打开花洒。冰冷的水瞬间浇了下来,激得她浑身一颤。她仰起头,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脸上的泪痕和身体的酸软,也试图冲走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心碎。可那痛楚,却顽固地盘踞在心底。 等她出来时,卧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苦橙薄荷气息,和昨夜情事留下的暧昧腥甜。 楚夏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上了发条。 楚夏开始处理母亲楚离留下的庞大遗产。律所,文件,电话,公证……繁琐的事务几乎占据了她所有清醒的时间。她把自己埋在这些冰冷的数字和条款里,用忙碌来麻痹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她的空洞和疼痛。 程妍来过几次,约她吃饭。她总是选些安静的地方,陪着楚夏,说些轻松的话题,或者只是安静地坐着。她看着楚夏明显瘦下去的脸颊和眼底浓重的疲惫,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拍拍她的手背,递给她一杯热茶。 “多吃点,”程妍看着她几乎没动筷子的碗碟,轻声说,“你瘦太多了。” 楚夏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比哭还难看:“嗯,没什么胃口。” “事情……办得还顺利吗?”程妍小心地问。 “嗯,在走流程了。”楚夏低头,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声音平静,“谢谢。” 程妍张了张嘴,那句关于江肆的疑问在舌尖滚了几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能感觉到楚夏周身那层无形的拒绝触碰的硬壳。她只是点点头,不再多问。 楚夏知道程妍的好意。这份陪伴,像寒冬里偶然照进来的一缕微光,无法驱散寒冷,却让她知道,她并非完全孤身一人。 江承彦在楚离走后,仿佛被抽掉了主心骨,一场小病来得又急又凶,住进了医院。楚夏从程妍那里听说了这个消息,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但她也只是沉默地听着,没有去医院探望。 江肆在医院里照顾着父亲。 南城这一年的盛夏,似乎格外漫长。炽热的空气里,只剩下楚夏独自一人,在空旷冰冷的房子里,在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沉默地处理着身后事,也沉默地等待着那个飞往纽约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