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吻别
第六十六章 吻别
文件终于签完了最后一个名字。 律师将厚厚的文件夹合拢,发出轻微的“啪”一声。这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清晰,像是一扇沉重的门在楚夏身后缓缓关上。 “楚小姐,所有手续都已完成。楚离女士名下的所有动产、不动产以及公司股权,现在都已依法转移到您名下。”律师的声音平稳专业,“恭喜您。” 楚夏接过那张象征巨额财富的薄薄文件副本,指尖冰凉。它轻飘飘的,却烫得她掌心发麻。 恭喜? 恭喜她失去了母亲,然后得到了她留下的一切? 她扯了扯嘴角,连一丝勉强的笑意都挤不出来。喉咙里堵着棉花,只能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嗯。” 律师似乎理解她的沉默,没有再多言,只是递过名片:“后续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 楚夏点点头,将名片和文件一起塞进随身的挎包。那里面已经装满了各种文件、护照和一张今天下午飞往纽约的单程机票。 走出冷气开得十足的律所大楼,南城盛夏的溽热像一张湿透的厚毯子,瞬间裹了上来,闷得人透不过气。阳光白得刺眼,打在柏油马路上,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富婆。账户里的数字足以让她在世界的任何角落挥霍余生。 可心口的那个洞,却越来越大,呼啸着穿堂风。 暑假,结束了。 离开的日子到了。 黑色的宾利停在别墅门口,司机垂手站在一旁。江承彦穿着熨帖的衬衫,气色比之前住院时好了些,但眉宇间那份沉郁的疲惫并未完全散去。他亲自送楚夏去机场。 “夏夏,”江承彦拉开车门,声音温和,“都收拾好了?” “嗯,都好了,叔叔。”楚夏应了一声,声音平稳。她只带了一个大行李箱和一个随身背包,轻装简行,仿佛不是远渡重洋去求学,只是出门短游几天。 车子平稳地驶向南城国际机场。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熟悉的,又带着一种剥离的陌生感。 车内安静得只剩下空调送风的低鸣。 江承彦侧过头,看着楚夏平静得有些淡漠的侧脸,心底叹息。 “夏夏,”他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柔缓,“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学业重要,身体更重要。有任何需要,随时给家里打电话,或者直接联系我。”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承诺:“江家,永远是你的家。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房间一直给你留着。” 楚夏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蜷缩了一下。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江承彦。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她脸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也照亮了她眼底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下,深不见底的疏离。 她弯起唇角,笑容很浅,像浮在水面的油花,轻轻一碰就会碎开。 “谢谢叔叔。”她的声音很轻, 语调平淡,“但我可能不会回来了。” 江承彦脸上的温和瞬间凝滞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最终,他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再劝,拍了拍她的手背。 那掌心传来的温度,楚夏觉得烫得惊人,却暖不进心里分毫。 机场大厅永远人声鼎沸,充斥着离别的愁绪、重逢的喜悦以及匆忙的焦躁。落地窗外,飞机在跑道上起起落落。 江承彦的助理帮忙办理好托运。行李传送带缓缓吞没了那个装着楚夏在南城所有过去的箱子。 “登机口在那边,还有时间。”江承彦指了指安检口的方向。 “嗯。”楚夏点点头,接过登机牌和护照,捏在手里。“叔叔,您保重身体。” “你也是,夏夏。”江承彦看着她,目光里有担忧,有无奈,最终化为一句沉重的嘱托,“……好好的。” “我会的。”楚夏又扯出一个浅淡的笑。 她转身,朝着安检口走去。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广播里温柔的女声播报着航班信息,各种语言的交谈声、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噪音、孩子的哭闹声……汇集成巨大的背景音,将她单薄的身影裹挟其中。 每一步,都像是在抽离。 抽离这个城市。 抽离这段过往。 抽离……那个人。 走到安检通道入口,队伍排得不长。她站定,拿出护照和登机牌。 就在这一刻,心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猛地攥紧,一种无法言喻的牵引力让她下意识地回头。 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越过明晃晃的光线,直直地投向大厅入口的方向。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下一秒,一道颀长而熟悉的身影,骤然闯入她的视野! 江肆! 他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步伐快得带风,眼神死死锁住她。他的脸色紧绷着,下颌线凌厉,额角似乎有汗水滑落的痕迹,呼吸明显粗重。 楚夏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在原地。 就在她怔忡的瞬间,他已经冲到了她面前! 没有任何言语。 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骨头都仿佛被捏得生疼。 “啊——”楚夏短促地惊呼一声,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离了排队的队伍! 天旋地转。 人群、嘈杂声、明亮的灯光瞬间被抛在身后。 她几乎是被他拖着,踉踉跄跄地冲向了旁边一条通往洗手间的僻静通道。通道尽头是一个光线稍暗、堆放着清洁推车的拐角。 后背重重地撞上冰冷的墙壁! “唔——” 痛呼被堵了回去。 江肆的身体随即重重地压了上来,将她完全禁锢在他和墙壁之间,一丝缝隙也无。guntang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夏衣灼烧着她。他一只手臂撑在她耳侧的墙壁上,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低头guntang的唇瓣碾压下来,狠狠地封堵了她所有的呼吸和呜咽。 楚夏的瞳孔骤然放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唇瓣被他的牙齿磕碰,传来刺痛。呼吸完全被剥夺,肺里火烧火燎。手腕被他攥得剧痛,骨头仿佛要碎裂。 可更痛的是心口,那种被硬生生撕裂的感觉。 他撬开她因为震惊而微张的齿关,guntang的舌头长驱直入,蛮横地扫荡过她口腔的每一寸领地,缠住她的软舌,用力地吸吮,舔舐她敏感的上颚。 津液交缠,发出暧昧而激烈的水声。 粗暴的掠夺中,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挽留。 楚夏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大脑一片轰鸣,身体深处却因为这熟悉触感,可耻地泛起一丝微弱的热流。 她试图挣扎,可身体被他死死压制着,手腕剧痛,所有的反抗都微弱得可笑。 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眼角滑落,流进两人紧密交缠的唇齿间。 他尝到了那咸涩的泪水。 动作似乎有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 下一秒,他吮吻的力道却更加凶狠,像是要将她的灵魂都吸出来,连同她的眼泪一起吞没。 短暂而激烈的掠夺仿佛持续了很久。 江肆退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两人同样剧烈地喘息着,灼热的呼吸喷在对方脸上。 他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悔恨,像黑色的漩涡要将她吸进去。 他guntang的唇瓣擦过她同样红肿guntang的唇瓣,移到了她的耳畔。 guntang的呼吸灼烧着她敏感的耳廓。 “楚夏……能不能…能不能……”一个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带着无法言喻的痛楚,最终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对不起。” 楚夏的眼泪瞬间决堤,汹涌而下。 江肆没有再看她。他松开了一直紧攥着她手腕的手——那白皙的手腕上已经清晰地留下了一圈红得发紫的指印。 他抬起手,用指腹小心地拭去她脸上汹涌的泪痕。 然后,他的手指穿过她有些凌乱的长发,细致地替她整理好被弄乱的发丝。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划过她颈后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做完这一切,他深深地看着她,目光沉重。 他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一字一句: “楚夏,我会永远爱你。” 话音落下,他撤开了身体。 禁锢解除,空气重新涌入肺腑,带着冰冷的自由。 江肆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楚夏无法解读。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某种冰冷的平静,简短地吐出两个字: “走吧。” 楚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脱力,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看着他那决绝转身的背影,高大、孤寂,一步一步,走向通道外喧嚣的光亮里。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捏碎。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泣不成声。 破碎的呜咽声在空旷的通道拐角回荡,被外面巨大的机场噪音吞没。 - 纽约的秋天,天空高远。 楚夏在曼哈顿上西区换了一间不算大的公寓。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和哈德逊河沉默的灰蓝色河水。 她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独居生活。 南城的一切,仿佛被关在了厚重的门后。 她注册了硕士课程,主修心理学。繁重的课业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她成了图书馆的常客,最早到,最晚走。厚厚的外文文献堆满了她的桌子,电脑屏幕的光亮映着她专注而略显苍白的脸。她写论文写到深夜,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成了公寓里唯一的声响。台灯的光晕下,她的眼神冷静、锐利。 她按时上课,从不缺席。课堂上,她的发言精准而富有洞见,赢得了教授赞许的目光。她参加学术研讨会,条理清晰地阐述自己的观点,逻辑严密,无可挑剔。 表面上看,她冷静、独立、优秀,是一个迅速适应、在相对陌生的领域崭露头角的优秀留学生。 她甚至开始尝试用所学的心理学知识,艰难地一点一点剖析自己,试图缝合心口那个巨大的创口。 “创伤后应激障碍……幸存者内疚……不安全的依恋模式……”她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个眼神平静的自己,低声念着这些冰冷的术语。 镜子里的楚夏,眼神空洞了一瞬。 她按时去校心理咨询中心做评估。面对温和的咨询师,她条理清晰地描述自己的“症状”:失眠、食欲不振、情绪低落、回避与过去有关的话题……她的叙述冷静客观,像一个在分析别人病例的医生。 咨询师点头,建议她进行长期的心理疏导,并尝试建立新的社会支持系统。 新的社会支持系统…… 她想起了母亲生前的建议。 还有陈序。 陈序,那个一直对她表示好感的学长,同是华人,高大英俊,家世优越,性格阳光开朗,像一颗温暖的小太阳。 他从未放弃过对她的关心。在她最忙碌、最封闭的时候,他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一个三明治,一杯热咖啡,一句不经意的问候,或者在图书馆帮她占一个靠窗的好位置。 “楚夏,一起去听那场关于认知行为疗法的讲座吧?听说主讲人很厉害。” “楚夏,周末中央公园有个小型音乐会,放松一下?” “楚夏,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又熬夜了?” 他的关心体贴而适度,带着让人舒服的边界感。 那天,秋日的阳光很好,透过图书馆巨大的玻璃窗,洒下温暖的光斑。楚夏刚结束一场小组讨论,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心。 陈序坐在她对面,放下手里的书,看着她,眼神真挚。 “楚夏,”他开口,声音很轻,有些紧张,“我知道你……之前经历了很多不开心的事。我也知道,你可能还没准备好开始新的感情。”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开始了。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可能不合适,但我怕我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楚夏看着他,阳光落在他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上。他的眼神干净、坦荡,带着一种她早已陌生的赤诚。 她本该拒绝的。像之前无数次那样。 可这一次,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找一个能让你安心、开心的人……” 咨询师的话也同时在脑海盘旋:“……尝试建立新的联结……” 还有……内心深处那片死寂的需要被填满的空洞。 她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却卡在喉咙里。 陈序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他忽然往前倾了倾身体,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诚:“楚夏,我知道你心里可能还有别人……或者,还没走出来。没关系。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试试。就当……就当是开始一段新的旅程,帮你……帮你走出来?” 他用了一个很直白,甚至有些笨拙的说法。 楚夏微微一怔。 陈序的脸有些发红,但眼神依旧坦荡:“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点……但我自愿的。我不介意成为那个帮你往前走的人。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开始新恋情来走出旧恋情……” 楚夏看着陈序真诚而略带紧张的眼神,心头涌起一阵荒谬感。 “陈序,”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这对你不公平。” “公不公平,我说了算。”陈序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少有的固执,眼神却异常柔和,“我自愿的,楚夏。而且,我是真的喜欢你。” 她沉默了许久。 窗外的阳光一点点移动。 最终,她垂下眼睫,看着桌上摊开的文献,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轻飘飘的。 陈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喜悦几乎要从里面溢出来。 于是,楚夏开始尝试和陈序交往。 陈序的确对她很好。好得无可挑剔。 他尊重她的节奏,从不逼迫她做任何事。他带她去布鲁克林大桥看日落,去格林威治村寻找小众的爵士酒吧,去大都会博物馆消磨整个下午。他记得她喜欢吃的餐厅,会在她熬夜后给她送去温热的粥,会笨拙地试图给她讲笑话逗她开心。 楚夏努力扮演着一个“正常”的女朋友。 她会对他笑,笑容恰到好处,不浓不淡。 她会接受他送的礼物,一条柔软的羊绒围巾,一本她提过的绝版心理学著作。 她会和他一起规划周末去波士顿的短途旅行,认真讨论行程和酒店。 她会在告别时,让他轻轻拥抱一下自己,身体僵硬片刻后,缓缓放松。 一切看起来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平静、温和,带着一种程式化的正确。 只有楚夏自己知道。 当陈序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时,她指尖冰凉,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当他讲笑话时,她笑出声,笑意却从未抵达眼底那片深潭。 当他拥抱她时,她身体深处会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挣脱的冲动。 她像一个技艺精湛的演员,在舞台上完美演绎着“楚夏的新生活”。 可内心深处,在无人窥见的角落里,有一部分自己,已经随着那个南城炽热而绝望的夏天,随着那个决绝转身的背影,随着那句沙哑的“我会永远爱你”…… 彻底死去了。 那份死寂,无声无息,却又庞大得占据了整个灵魂。 繁华的纽约城,喧嚣的校园,温暖的陈序……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填补那片冰冷的废墟。她行走在阳光里,身体里却永远落着南城那场心碎的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