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眼看书迷 - 经典小说 - 缠夏(1v1)在线阅读 - 第六十七章 噩梦4

第六十七章 噩梦4

    

第六十七章 噩梦4



    三年前,楚夏离开后,江肆把自己关起来喝了一个星期的酒,之后强迫自己回到现实。机舱门关上的瞬间,南城盛夏炽烈的阳光似乎也陡然失去了温度。

    他回到了北方那座以纪律严明著称的空军军校。高强度的训练,严苛的作息,冰冷的器械,成了他生活的全部。汗水浸透作训服,肌rou在极限边缘颤抖,引擎的轰鸣声盖过一切杂念。

    只有在夜深人静,躺在狭窄坚硬的宿舍床铺上,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疲惫的身体沉入短暂的黑暗时,那个名字才会不受控制地钻出来。

    楚夏。

    她在纽约,过得好不好?

    那座陌生的城市,庞大而冷漠。她一个人住,会不会害怕?她从小就怕黑,怕孤单,睡觉总喜欢开着夜灯。那边公寓的灯够亮吗?她有没有按时吃饭?南城湿热的夏天她尚且会没胃口,纽约的冬天那么冷,她会不会又瘦了?

    当初,他只是想用江承彦和楚离的关系,斩断楚夏那份指向他的炽热爱意。他觉得那样对她最好,远离他这个带着恨意的漩涡。他以为楚离会把她留在身边,至少在南城,有程妍,有熟悉的环境。

    他万万没想到,楚离会直接把她送走,送到一个他鞭长莫及的地方。隔着大洋,隔着时差。

    楚离……大概是觉得他在利用楚夏报复她吧?所以,干脆把女儿送得远远的,彻底隔绝他。

    一次训练间隙,他看到同宿舍的战友老K从作训服口袋里掏出一条褪色的红绳,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脸上带着傻乎乎的笑。

    “看啥呢老K?”有人起哄。

    老K宝贝似的攥着:“我对象给求的,保平安!灵得很!她怕我离家远,又当兵,整天瞎cao心。喏,就南城城郊那个寺,大师开过光的!”

    红绳很普通,编织得甚至有些粗糙。但老K眼里的珍视,却刺了江肆一下。

    那个暑假,他回了南城,直接去了城郊的寺庙。

    山路蜿蜒,古木参天,香火缭绕。林岳新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非要跟着来,一路聒噪。

    “肆哥,你也来求平安符?给谁求啊?楚夏meimei吗?”

    江肆没理他,径直走向大殿旁一位闭目打坐的老和尚。

    “师父,”他声音低沉,“我想求个红绳,保平安。”

    老和尚缓缓睁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他指了指旁边一个蒲团和一小堆红绳材料。

    “施主,自己编一个吧。”

    林岳新在后面探头探脑,小声嘀咕:“师父,那边不是有现成编好的吗?更漂亮啊!”

    老和尚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言语,目光依旧看着江肆。

    江肆抿紧了唇。他没说话,走过去,在那个蒲团上盘腿坐下。手指拿起粗糙的红绳,有些笨拙地开始编织。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他专注的侧脸和骨节分明的手上,带着一种虔诚的安静。

    林岳新目瞪口呆地看着,不敢再出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汗水从他额角滑落,滴在粗糙的绳线上。他编得很慢,很认真,每一股缠绕都带着无声的祈愿——愿她平安,愿她喜乐,愿她……离他远点,也好好的。

    终于编好。一根同样简单,甚至有些歪扭的红绳躺在他掌心。他将它递给老和尚。

    老和尚接过,置于佛前,闭目诵经片刻。檀香袅袅,梵音低徊。

    片刻后,大师将开光完毕的红绳递予江肆,静默端详他片刻,缓声道:“施主,   爱憎会,怨别离,皆是前缘宿债。执念如锁,困住的是自己;慈悲如水,渡的才是彼此。   上一代的尘缘已了,这一世的因果,在你一念之间。你母亲的苦,源于‘求不得’;你今日的困,在于‘放不下’。若能将恨转为慈悲,将枷锁化为祝愿,以此绳为契,便是破了这轮回之劫。切记,   真心所在,即是彼岸。”

    江肆浑身一震,捏紧了手中的红绳。老和尚的话,敲在他心上最坚硬的角落。

    放下?谈何容易。

    可最终,他找到程妍。

    “帮我把这个给她。”他声音干涩,将红绳放在程妍手心。

    “这是什么?你给的?”程妍惊讶。

    “别说是我。”江肆移开视线,语气生硬,“就说是……求来保平安的。”

    后来,他代表军校参加国际军事训练营选拔。原本不打算报名,名额有限,竞争激烈。直到他看到举办地点——M国。

    他报了名。

    发了疯一样训练。体能、战术、理论……每一项都拼到极限。他要拿到那个名额。

    最后一轮是心理测试。密闭的房间,冰冷的仪器贴在太阳xue。心理医生的问题循循善诱,试图挖掘他内心最深层的恐惧和压力源。

    忽然,母亲的声音尖锐地在他脑海里炸开:

    “阿肆!你是不是要去见她?你是不是要去见楚夏那个小贱人?!”

    “你要背叛我吗?!你忘了她mama是怎么毁了我们家吗?!”

    “江肆!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受的苦吗?!你爸爸的心一直就没在我身上过!连你也要抛弃我吗?!”

    那声音凄厉、怨毒,带着刻骨的绝望,扎进他的神经。仪器上的数据瞬间飙高,发出刺耳的警报。

    他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浸透了作训服,牙关紧咬,几乎要渗出血来。眼前一阵阵发黑,母亲临终前枯槁的面容和楚夏含泪的眼睛交替闪现。

    不。

    他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要去见她。他必须去见她。

    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他快疯了。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前方虚无的一点,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脑海里尖锐的嘶喊,声音嘶哑地从喉咙里挤出:

    “报告!没有异常!我能控制!”

    那声音似乎被他的意志短暂压制,不甘地低吼着,渐渐模糊。

    测试结束。他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但通过了。

    比赛在M国举行。激烈、残酷。他凭借过硬的实力和一股不要命的狠劲,最终站在了领奖台上。

    颁奖结束,只有八小时的自由时间。大部队要立刻前往另一个州进行交流。

    他脱下军装,换上便服,用最快的速度登上了前往纽约的航班。

    几个小时的飞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他站在楚夏租住的公寓楼下,夜色深沉。他只敢远远地看着那扇亮着灯光的窗户。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窗边走动了一下。

    够了。能确认她在这个城市,在这个小格子一样的房间里亮着灯,就够了。他不敢奢望更多。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那扇门开了。

    楚夏穿着睡衣,冲出来,她看到了他。

    时间仿佛凝固。

    她把他拉上了楼。

    小小的公寓里,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她含泪的眼睛,她颤抖的唇……她依然爱着他。

    这个认知让他血液奔涌,灵魂都在战栗。他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吻她,抱她,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带走。

    可时间冷酷无情。八小时,像一个短暂得残忍的梦。他必须离开。

    赶回集合地点,他坐在轰鸣的运输机里,看着舷窗外纽约的灯火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云层之下。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紧紧抓住他的力道。

    六月,他收到了程妍发来的照片。楚夏毕业了。

    照片上的她穿着学士服,站在阳光下,对着镜头微笑。笑容很漂亮,可江肆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那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疏离。她瘦了,下巴尖尖的。

    紧接着,是楚夏发来的信息:

    「江肆,毕业快乐。」

    「我研究生开学前有暑假,我回南城找你好不好?」

    「我会和mama好好说…」

    「你能不能试着和我在一起?」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guntang的温度,灼烧着他的眼睛和心脏。

    他握着手机,指节捏得发白。巨大的狂喜和同样巨大的恐慌瞬间涌了上来。母亲的声音似乎又要响起,却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渴望死死压了下去。

    他想见她。想得发疯。

    他想说好。

    他想立刻买最快的机票飞到她身边,告诉她,他爱她,他错了,他再也不会推开她。

    他颤抖着手指,在回复框里打下那个字:「好」。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发送键的前一秒,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江承彦发来的信息:

    「阿肆,楚阿姨住院了,情况不太好。夏夏说暑假会回来,你……也回来看看吧。」

    紧接着,楚夏又发来一条:

    「我买了机票,暑假回来。我会……好好跟mama谈谈我们的事。」

    江肆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未发送的“好”字,又看着江承彦和楚夏的信息。楚离住院了……楚夏要回来谈他们的事……

    命运像是在跟他开一个恶毒的玩笑。就在他鼓足勇气想要跨越那条鸿沟时,那条鸿沟却瞬间裂成了万丈深渊。

    他闭上眼,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母亲临终前怨毒的眼神和楚离苍白的脸在脑海中交替。他猛地按下删除键,那个承载了他全部希望的“好”字,瞬间消失。

    七月中旬,他终于处理完部队的选拔和调动,匆匆赶回南城。他直奔医院。

    病房外,他听到了里面压抑的哭泣声。是楚夏。

    他停住脚步,鬼使神差地没有推门进去。

    然后,楚离虚弱却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穿透了病房的门板,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要恨……就恨……mama没早点……告诉你……”

    “我和你江叔叔……彼此喜欢……两家……也定了……联姻……”

    “越浅……趁他应酬……给他……下了药……怀上了江肆”

    “她……一直……私下找人……拍我们近况……”

    “在她眼里……你江叔叔……心里……还有我……他们……总吵架……他不想吵……就……躲着她……越躲……她越……疯魔……”

    “可越浅……在他心里……是……好mama……她做过什么……不重要了……不能……毁了他……心里的……mama……”

    震惊!

    不相信!

    茫然!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四肢冰凉僵硬。他下意识地想冲进去质问楚离,为什么要这样污蔑他母亲?为什么要编造如此恶毒的谎言?

    可理智告诉他,楚离没有说谎。她对楚夏说的,是遗言,是忏悔。她没必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对着最爱的女儿编造这种谎言。

    原来……他才是那个最大的错误。

    原来,母亲灌输给他的所有仇恨,所有对楚离的控诉,所有对江承彦的指责,都源于一个可悲的谎言。

    他记事起,江承彦对母亲越浅,在他眼里虽不算浓情蜜意,但也算相敬如宾。

    母亲却总在他耳边说:

    “阿肆,爸爸不够爱mama。”

    “阿肆,你要争气,要拿第一,爸爸才会多看看我们。”

    后来,争吵开始频繁。母亲歇斯底里,父亲疲惫冷漠,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母亲抱着他哭:“阿肆,mama只有你了……你爸爸的心从来就没有mama!是楚离!都是楚离那个贱人!”

    母亲的病,来势汹汹。父亲忙于工作,探望的次数屈指可数。母亲临终前,抓着他的手,眼睛瞪得很大,充满了怨恨和不甘:“阿肆……记住……是楚离……毁了我们家……是江承彦……负了我……你要……替mama……恨他们……”

    那些画面,那些话语,此刻如同破碎的镜子,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重组,最终拼凑出一个残酷而荒谬的真相。

    母亲的苦,源于对江承彦病态的“求不得”。她用谎言和仇恨,将自己困在痛苦的牢笼里,也将他——她唯一的儿子,锻造成了一把复仇的刀。

    当楚夏带着那份纯粹的爱意靠近他时,他被她吸引,不可抑制地沉沦。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楚夏是无辜的,她和上一辈的恩怨无关。他想靠近,想回应,想好好爱她。

    可每一次,当他稍稍卸下心防,母亲那声嘶力竭的控诉就会瞬间缠紧他的心脏,将他拖回恨意的深渊。他只能一次次将她推开,用冷漠和伤害筑起高墙,既保护她远离他这团污浊,也保护自己不被那汹涌的爱意彻底淹没。

    现在,真相大白。

    巨大的冲击过后,竟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庆幸?

    像在黑暗的泥沼里挣扎窒息了太久,终于有人撕开了头顶的遮蔽,让他得以喘息。

    他不用再背负着母亲的恨意去推开楚夏了。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把自己那份早已深入骨髓的爱说出口了!

    他甚至听到了楚夏在那种情况下,依旧在维护他,对着濒死的母亲说“他很好”……心脏像是被一只温热又酸涩的手紧紧攥住。

    可下一秒,更深的绝望和自厌兜头浇下。

    楚夏那么好,那么干净。

    而他呢?

    他是这场悲剧的源头,是母亲扭曲恨意的载体,是伤害楚夏最深的人。他一次次推开她,用冷漠和疏离在她心上划下那么多道伤口。

    他有什么资格?

    他还有什么脸面,去抓住那个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刚刚失去母亲的女孩?

    他想留下她。想用尽全力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他爱她,告诉她他错了,告诉她以后他来当她的家。

    可是……用什么呢?

    用他这份迟来的沾满过去污秽的爱吗?

    她给了他惩罚——“以后,你要继续爱我。”   她终于决定离开了。

    “江肆,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爱你……这辈子大概都做不到了……”

    “但是我好累……”

    “我不想再追着你了……”

    她带走了她所有的追逐,只留下这份漫长而残酷的惩罚。

    江肆看着楚夏背对着他,一步一步,走进了安检口,身影最终消失在熙攘的人群里。

    江肆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机场广播冰冷的提示音反复催促,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