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噩梦5
第六十八章 噩梦5
窗外的阳光刺眼,落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心口那个被剜掉的地方,空荡荡的,灌满了南城湿热的空气,沉甸甸地坠着。 他成功进入空军特种部队的选拔。 这里没有风花雪月,没有爱恨纠葛,只有残酷的极限挑战。 guntang的沙地匍匐,冰冷泥潭的潜伏,高空伞降的失重感,密闭空间的窒息训练……身体和精神被反复捶打、锻造。 汗水浸透迷彩,肌rou在超负荷下尖叫,每一次极限的突破都伴随着脱力的虚脱。 他沉默地接受着一切,眼神冷硬,话变得更少,周身的气场冰冷,拒人千里。 只有林岳新这个没眼力见的,仗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偶尔在休假时,会拎着酒和卤味,硬闯进他分配到的位于基地边缘的单人宿舍。 “肆哥!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林岳新咋咋呼呼地推开门,把东西往小桌上一放,毫不客气地瘫进唯一的椅子里,“靠,你们这鬼地方,进来盘查八百遍!” 江肆正坐在床边,低头擦拭一把军刀。刀刃雪亮,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他没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没停,指腹擦过冰冷的刀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林岳新自顾自地开酒瓶,倒了两杯,开始絮叨:“哎,你怎么一直这样闷着,啥时候休假跟我出去逛逛……” 江肆依旧沉默,仿佛林岳新是团空气。他擦完刀,随手拿起旁边一本摊开的军事杂志,翻看起来。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似乎看得很专注。 “……对了,”林岳新灌了口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上个月程妍那丫头不是去纽约了吗?回来跟我吐槽,说楚夏meimei现在可不得了,研究生课业紧得要命,还找了个什么实习,忙得脚不沾地,人都瘦了一圈。啧啧,你说她图啥,家里又不缺钱……” “楚夏”两个字钻进耳朵的瞬间,江肆翻动杂志页面的手指,停顿了半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面上依旧没什么波澜,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只是被某个无关紧要的字眼短暂干扰了阅读。停顿之后,指尖若无其事地继续捻起下一页,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林岳新没察觉,还在絮叨楚夏的“辛苦”。江肆的目光落在杂志的铅字上,那些关于武器性能、战术分析的字符却像被水晕开,模糊一片。脑子里只剩下林岳新那句“瘦了一圈”。 她……又没好好吃饭?学业压力那么大? 心底某个角落细微地抽痛了一下。他端起林岳新倒好的那杯酒,仰头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一路灼烧到胃里,压下了那点不该有的波澜。 夜深人静。 基地的熄灯号早已响过,营区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岗哨的探照灯偶尔扫过窗棱,投下短暂的光影。 江肆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高强度训练后的肌rou酸痛还在叫嚣,但更深的疲惫来自精神。他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屏幕的冷光在黑暗中亮起,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 他没有解锁主屏幕,而是点开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文件夹,输入一串冗长复杂的密码,登录了一个微博账号。 ID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和字母组合。 关注列表里,只有一个头像——一张阳光下的猫咪背影照。那是楚夏的微博,一个她从初中开始记录了她生活和对江肆的感情变化的私人小天地。 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成了他漫长分离期中唯一的慰藉,也是无休止的折磨。 他点进去。 最新一条是三天前。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看背景像是在学校图书馆的落地窗边。夕阳的金辉铺满了桌面,照亮了摊开的厚重书籍和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构图随意,光影却很美。 江肆点开大图。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放大。视线掠过摊开的书页上模糊的英文标题,扫过马克杯边缘一个小小的口红印——是她常用的那个色号。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照片一角,玻璃窗模糊的倒影上。倒影里,隐约能捕捉到对面座位一个穿着帽衫的男性轮廓,低着头,似乎也在看书。 是谁? 同学?朋友? 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的呼吸不自觉屏住,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屏幕。手指在放大区域反复滑动,试图看清那个模糊轮廓的更多细节。下颌线绷紧,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直到屏幕因为长时间停留而暗下去,他才猛地回神,松开手指。屏幕暗了,他眼底的阴翳却更深。 再往前翻。 一周前,她发了一张和几个同学在餐厅聚餐的照片。有男有女,笑容灿烂。江肆的目光冰冷,挨个扫过照片里每一个男性面孔。这个笑容太殷勤,那个看她的眼神似乎有点不对劲……他逐帧分析,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暧昧气息。指尖用力,几乎要在冰冷的屏幕上留下凹痕。 一个月前,她发了一张纽约中央公园的秋景。满树金黄,落叶铺满小径。配文很简单:「秋意浓。」 她是不是也在某个瞬间,想起了南城?想起了……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他有什么资格这么想? 更早一些,她发了一条:「一切安好,勿念。」 他看到时,正靠在训练场边的单杠上抽烟。烟雾缭绕中,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晦暗不明的脸。 勿念。她让谁勿念?程妍?还是……所有可能关心她的人? 心底泛起一丝扭曲的欣慰——她看起来真的在往前走。但紧随而至的,是更深、更尖锐的失落。她的“安好”,似乎真的不再需要他,甚至不再想被他“念”着。 时间在这样隐秘的窥探与无声的煎熬中滑过。北方的冬天来得早,寒风呼啸着刮过空旷的训练场。 他休假去了南城郊外的寺庙。 这一次,没有林岳新聒噪的跟随。山路依旧蜿蜒,古木萧索,香火的气息在冷冽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沉静。他径直走向那位老和尚。 老和尚似乎还记得他,平静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了然。 “施主,所求为何?” “红绳。”江肆的声音低沉,“保平安。” 老和尚没再让他编,指了指旁边陈列的已开光好的红绳。 江肆的目光扫过,最终选了一条。红绳依旧朴素,只是这次,上面多了一颗温润的平安扣。他付了香油钱,将红绳握在掌心。温润的触感,仿佛能汲取一丝微薄的暖意。 这次的红绳,意义不同了。不再是“愿她远离我,也好好的”那种割裂的祈愿。 它承载着他卑微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念想——愿她平安,愿她……无论身边是谁,都能顺遂。 回到基地,他算好国际快递的时间,在楚夏生日前一周,将装着红绳的盒子寄了出去。收件人:楚夏。 寄件人:江肆。 地址,是他反复核对过的,她纽约的公寓地址。 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名字,光明正大地送出一点东西。 发出快递的当晚,他几乎无法入睡。闭上眼,就是楚夏收到盒子时的表情。惊讶?厌恶?还是触动?他不敢深想,又忍不住去想。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期待和恐慌。 一周后,楚夏生日当天。 他结束了一场高强度的夜间对抗演练,浑身被汗水和泥浆浸透,疲惫不堪。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点开那个隐秘的微博小号。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刷新。 一条新动态跳了出来。 发布时间是纽约时间的晚上。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楚夏穿着一条他没见过的暖橘色连衣裙,坐在一个布置得温馨浪漫、缀满气球和彩带的餐厅卡座里。她面前是一个精致的生日蛋糕,烛光摇曳,映着她带笑的脸庞。她微微侧着头,看向镜头外。她的笑容很放松,不再像毕业照里那样带着疲惫的疏离。 而在照片的左侧边缘,一只属于男性的手入镜了。那只手骨节分明,随意地搭在铺着白色桌布的桌面上,离楚夏放在桌上的手很近,近得几乎要碰触到。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 江肆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只手上。 那只手的主人是谁?那个坐在她对面,给她拍照,陪她过生日的人? 陈序?还是……新的什么人? “男友”两个字,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进他的心脏。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进肺里,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阵阵发黑。训练时撞伤的肋骨位置传来尖锐的疼痛,但远不及心口那股骤然爆裂的钝痛。 这就是她说的“安好”。 这就是她“往前走”的生活。 有生日蛋糕,有温暖的灯光,有……可以陪在她身边的人。 而他呢? 他寄出的红绳,此刻或许正躺在她的抽屉深处,或许已经被丢进了垃圾桶。像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他那些深夜的窥探,那些放大的照片,那些无端的揣测,那些卑微的祈愿……在这一刻,都成了对他最大的讽刺和惩罚。 她好像……真的不再爱他了。 或者说,她正在努力做到不再爱他。 这就是楚夏给他的惩罚。漫长,无声,却精准地凌迟着他每一寸神经。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顺着墙壁滑落,跌坐在地。手机屏幕还亮着,那张刺眼的生日照片占据着整个视野。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屏幕上,微微颤抖着,想要点下那个“删除”键,把这个不断带给他痛苦的信息源彻底清除。 指腹几乎要碰到冰冷的屏幕。 却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关掉了屏幕,将手机狠狠攥在手心,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黑暗中,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宿舍里回响。 像一头被困在笼中、伤痕累累的兽。 删除? 他做不到。 哪怕这关注是饮鸩止渴,是自取其辱,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关于她的痕迹。 他维持着跌坐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透出一点灰蒙蒙的亮光,基地起床的号角声穿透寒冷的空气,尖锐地响起。 江肆猛地睁开眼。 眼底一片赤红,布满血丝。但那些翻涌的痛楚和自厌,被一种冰冷深沉的硬质覆盖了。 他撑着墙壁,缓缓站起身。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僵硬而发出细微的骨骼摩擦声。走到水池边,拧开冰冷的水龙头,掬起刺骨的冷水,狠狠泼在脸上。 水珠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滚落,滴在作训服的领口。 镜子里的人,眼神重新变得冷冽,锐利。 惩罚。 他认。 这是他该受的。 他擦干脸,换上干净的作训服,将那个记录了楚夏生日的手机,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然后,背影挺直的推开门,大步走进凛冽的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