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质问
第七十三章 质问
食堂门口昏黄的灯光切割出江肆冷硬的轮廓,他的视线沉甸甸地压在楚夏脸上,也扫过一旁僵硬的林岳新。 林岳新猛地咳嗽一声,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抓起自己的空餐盘。 “那什么……我吃完了!你们聊!你们聊!”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绕过江肆,飞快地溜进了食堂深处,背影写满了“此地不宜久留”。 楚夏还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林岳新那些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扰得她心口发疼。 江肆迈开长腿,几步就跨到了楚夏面前。戈壁夜晚的风卷起他作训服的下摆,带来尘土和硝烟混合的凛冽气息。他伸出手,直接攥住了楚夏的手腕,将她从靠着的沙袋矮墙边拉了起来。 他的手掌宽大、粗糙,带着常年握枪和训练磨砺出的厚茧,温度很高,甚至有些烫人。楚夏被他拉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挣了一下,手腕上立刻传来被钳制住的微痛感。 他根本没给她挣脱的机会。 江肆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全身,从头到脚。他眉头微蹙了一下,视线在她脸颊上那道被碎玻璃划出的已经凝了血痂的细小伤口上停顿了半秒,然后才落在她眼睛里。 “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后的平稳。 楚夏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手腕还被攥着,那guntang的触感和强势的力道让她心慌意乱。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干涩和眼眶的酸胀,摇了摇头。“没有。”声音有点发紧。 五年了。眼前的男人轮廓更深,眉骨和下颌的线条更加锋利,皮肤被风沙磨砺得粗糙,眼神沉淀了比当年更深的锐利和沉重。那股冷硬的气质,被战火淬炼得更加迫人。 林岳新的话还回荡在耳边。那些隐秘的关注,那些深夜的醉态,那句剜心刺骨的“不配”……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江倒海,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心悸,还有被五年时光刻意封存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 她看着他那双仿佛什么情绪都能吞噬掉的眼睛,直直地撞进他的视线里:“江肆,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她的眼睛因为激动和强忍的泪意而微微发红,像蒙了一层水光,执拗地盯着他。 江肆的嘴唇瞬间抿成了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下颌线紧绷。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要把涌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远处隐约的巡逻脚步声和戈壁的风声在背景里呼啸。 “我们自己食堂的饭好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甚至有些哑,完全避开了她的质问,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先吃饭。” 他拽着她的手腕,转身就往基地内部另一个方向走,力道依旧不容抗拒。 “对对对!先吃饭!”林岳新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跟在旁边,努力活跃气氛,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他伸手想去接楚夏另一只手里端着的几乎没动过的餐盘,“给我给我,你跟肆哥去咱们自己食堂吃,那边伙食好!比这破罐头强多了!你在纽约好些年没吃过正经中餐了吧?我跟你说,我们基地这厨师,绝了!那手艺……” 楚夏根本没听清林岳新后面在说什么。她的手腕还被江肆紧紧攥着,指腹下的脉搏跳得飞快。她想甩开,那力道却像铁箍。她被他半拖着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混乱的心跳上。 中国维和部队的食堂果然不一样。空间更大,灯火通明,空气里飘着熟悉的令人鼻尖发酸的饭菜香——米饭的蒸汽,炒菜的油香,炖汤的醇厚。穿着迷彩服的士兵们围坐着,人声鼎沸,充满了活力和烟火气。 江肆拉着楚夏径直走到打饭窗口,松开她的手腕。楚夏立刻把手缩回来,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被攥出的一圈红痕,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江肆没看她,拿起两个不锈钢餐盘,动作利落。他走到热气腾腾的菜盆前,沉默地开始盛菜。 红烧rou,色泽油亮诱人;清炒时蔬,翠绿欲滴;土豆炖牛rou,香气扑鼻。他盛得很多,红烧rou堆得像小山,蔬菜和牛rou也铺满了餐盘的另一半。然后是一大勺白米饭,压得瓷实。最后,又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紫菜蛋花汤。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侧脸线条冷硬。他把堆得满满当当的餐盘塞到楚夏手里,分量沉甸甸的。 楚夏端着盘子,只觉得那热度烫手。 林岳新也打好了饭,三人找了个角落的空桌坐下。江肆坐在楚夏对面,林岳新坐在楚夏旁边。 楚夏拿起筷子,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饭菜,毫无胃口。她机械地夹起一块红烧rou放进嘴里,味道很好,肥而不腻,软糯香甜,是久违的家乡味。可她却味同嚼蜡。 江肆吃得很快,但姿态并不粗鲁。他几乎没抬头,只专注地解决自己盘子里的食物。 林岳新扒拉了几口饭,看看左边沉默得像石头的江肆,又看看右边食不下咽、脸色苍白的楚夏,只觉得这顿饭吃得比排雷还煎熬。 他飞快地把饭扒完,端起盘子站起身:“我……我吃好了!我去看看装备!你们慢慢吃!”说完,飞快地离开了这张令人窒息的桌子。 只剩下他们两人。楚夏勉强吃了一半,胃里已经堵得难受,再也塞不进任何东西。她放下筷子,看着盘子里剩下的大半饭菜,有些无措。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直接拿走了她的餐盘。 江肆神色如常,把她吃剩的红烧rou、蔬菜、米饭,连同剩下的一点汤,全部倒进自己快要空了的盘子里,然后拿起筷子,沉默地继续吃。 楚夏怔怔地看着他。他吃得很干净,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这个举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却又被他做得如此平静、理所当然,仿佛从前发生的隔阂从未存在。 她的心被猛地揪了一下,酸涩难当。 江肆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他从迷彩作训服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颗用银色锡箔纸包裹的水果糖,很普通的那种。他把糖放在楚夏面前的桌子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楚夏看着那颗糖。记忆的碎片瞬间翻涌上来——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在她第一次因为害怕打雷躲进他房间的时候,他好像也这样,递给她一颗糖。动作笨拙,但沉默里带着安抚。 她伸出手,指尖有些抖,剥开糖纸,把橙黄色的硬糖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带着一股廉价的香精味,却压下了喉头的哽咽。 江肆起身,把两人的空餐盘收拾好,端去回收处。动作干脆利落。 楚夏坐在原地,嘴里含着那颗糖,酸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却压不住心底翻腾的浪潮。他回来了,拉开椅子坐下。依旧是沉默。 累积的情绪终于冲破了堤坝。 楚夏抬起头,眼眶通红,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带着明显的哽咽和颤抖:“江肆。”她叫他的名字,“你打算……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吗?” 她看着他,看着他冷峻的仿佛无动于衷的脸,看着他紧抿的唇线。林岳新的话,还有他此刻的沉默,让她有种回到两人曾经针锋相对的感觉,即使此刻情况截然不同,却依旧扎得她体无完肤。 江肆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喉结滚动,声音低沉喑哑:“出去说。” “出去说?”楚夏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看着他,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声音拔高,带着崩溃般的哭腔和压抑了太久的愤怒与委屈:“江肆!你混蛋!”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食堂里嘈杂的人声瞬间安静了一瞬,附近几桌的士兵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江肆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她。灯光下,她脸上泪水蜿蜒,通红的眼睛里盛满了痛苦和控诉。 时间仿佛停滞了几秒。 然后,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流。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开口,声音很低,“是。” “你明明知道,我想听得不是这个。”楚夏的眼泪流得更凶。 她像是被这个字抽干了所有力气,再也无法面对他,无法面对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这毫无用处的承认。她猛地转过身,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个让她心碎又无措的男人。 她跌跌撞撞地往食堂门口走,眼泪模糊了视线,脚下的路都看不真切。 身后,立刻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江肆站起身,默不作声地跟了上来。 他保持着三步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像一个固执的影子。基地的路灯昏黄,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又缩短。戈壁的夜风很冷,吹在楚夏泪痕未干的脸上,刺得皮肤生疼。她加快脚步,想甩掉他,身后的脚步声也相应加快。她放慢,他也放慢。 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句安慰,只有这沉默而固执的跟随。 楚夏一路冲回分配给她的那排低矮板房宿舍前。她掏出钥匙,手指因为情绪激动而颤抖,好几次才对准锁孔。 打开门,她闪身进去,立刻就要关门。 一只穿着厚重作战靴的脚,却更快地无声卡在了门缝里,阻止了门板的闭合。 楚夏惊愕地抬头。 江肆站在门外,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走廊上所有的光线,只留下一个压迫感十足的剪影。他一只手还撑在门框上,低垂着眼,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