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眼看书迷 - 经典小说 - 缠夏(1v1)在线阅读 - 第七十二章 叙旧

第七十二章 叙旧

    

第七十二章 叙旧



    子弹呼啸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膜深处嗡鸣,楚夏坐在颠簸的装甲运兵车后舱,身体随着车身每一次碾过坑洼而轻微摇晃。

    车厢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和尘土的气息,混合着尚未散尽的硝烟。梅琳达靠在她肩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低声啜泣着。阿卜杜勒脸色苍白,抱着自己的胳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舱板。楚夏自己的手心一片冰凉,刚才扒着车窗边缘向外望时被碎玻璃划破的细小伤口,此刻才后知后觉地传来丝丝缕缕的刺痛。

    她用力闭了闭眼,试图驱散视网膜上残留的影像——弥漫的硝烟,飞扬的尘土,以及那双穿越混乱战场死死锁定她的眼睛。锐利,冰冷,还有那瞬间掀起的几乎将她溺毙的惊涛骇浪。

    江肆。

    五年刻意堆砌的疏离和冰冷的遗忘壁垒,在那一刻土崩瓦解,露出底下从未真正愈合过的血rou模糊。

    装甲车一路轰鸣,在夕阳彻底沉入戈壁地平线之前,驶入了联合国维和部队在卡萨尔地区最大的临时基地。高耸的铁丝网,沙袋垒砌的掩体,探照灯的光柱已经开始在暮色中扫视。车子在指定的医疗帐篷区停下,车门哐当一声打开。

    “下车!快!”护送他们的士兵声音沉稳有力。

    楚夏扶着腿软的梅琳达,跟在阿卜杜勒身后跳下车。脚踩在坚实但布满碎石的地面上,那股虚脱般的后怕才真正席卷上来,让她膝盖微微发软。基地里人来人往,穿着各国军装或救援组织制服的人步履匆匆。

    “楚夏!梅琳达!阿卜杜勒!”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急切传来。是基地医疗组的负责人约翰,他快步迎上来,脸上写满担忧,“上帝保佑!你们没事!快,跟我去医疗帐篷检查一下!”

    楚夏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们没受伤,约翰,只是惊吓。”她指了指梅琳达,“梅琳达需要镇静剂。”

    “好,好,跟我来。”约翰立刻招呼旁边的医护人员。

    就在这时,楚夏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队刚刚解救了他们的中国维和士兵,正列队走向基地另一侧的生活区。江肆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高大的身影挺直,侧脸线条在暮色中显得异常冷硬。他没有回头,径直消失在营房间的拐角。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闷闷的疼。

    惊魂甫定后的检查和处理耗费了一些时间。确认三人都只是皮外伤和轻微擦伤后,约翰才松了口气,解释说他们接下来的生活就在这边的基地,让他们回分配给援助人员的简易宿舍休息。

    楚夏独自走向那排低矮的板房,推开门,里面是一张行军床,一张小桌,简陋得如同囚室。她放下随身的小背包,走到角落的简易洗手池前,拧开冰冷的水龙头。

    哗啦啦的水声冲不散脑海里的混乱。她掬起冷水泼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水流滑过脸颊,混合着不知何时渗出的湿意。她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眼下带着明显青黑的脸,额发凌乱地贴在皮肤上,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仓惶和…茫然。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空军特种部队…为什么会出现在地面维和任务里?那瞬间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震惊?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无数的疑问接二连三的冒出来,搅得她喘不过气。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谁?”楚夏抹了把脸,声音尽量平稳。

    “楚夏?是我,林岳新!”门外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

    林岳新?

    楚夏愣了一下。他怎么也来了?

    她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同样迷彩作训服的高大男人,脸上还残留着没洗净的油彩痕迹,但那双带笑的眼睛和熟悉的面部轮廓,正是林岳新。他比几年前更壮实了些,皮肤黝黑粗糙,带着风霜磨砺的痕迹,但笑容依旧带着点阳光大男孩的味道,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份沉稳。

    “嘿!真是你啊!”林岳新看到楚夏,眼睛一亮,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刚才在营区那边看见你们被送回来,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这世界也太小了吧!”

    楚夏也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好久不见。”   她侧身让他进来。

    林岳新走进狭小的宿舍,环顾了一下,啧啧两声:“这条件,委屈你们了。”他拖过房间里唯一一把折叠椅坐下,很自来熟地拿起桌上一个没拆封的矿泉水瓶,拧开灌了一大口,然后用手背抹了下嘴,看向楚夏,语气变得认真了些:“怎么回事?吓坏了吧?你们怎么会跑到那个鬼地方去?”

    楚夏在床边坐下,手指捻着粗糙的床单边缘。“我们本来去附近社区做心理辅导,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袭击。”她简单解释了一下,“还好你们的救援及时。”

    “那可不!”林岳新一拍大腿,“这次是回基地路上收到你们那信号了!江队…哦,就是江肆,他一看坐标离得近,立马下令全速赶过去!那车开的,跟飞似的!”他语气里带着点后怕和庆幸,“万幸你们都没事。”

    楚夏的心跳漏了一拍。是他下的令……全速赶过去……

    “江肆他……”楚夏想问他在哪里,想问他的情况,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他去汇报情况了?”

    “嗯,刚回来就被叫去指挥部了,估计得详细汇报这次遭遇战。”林岳新点点头,随即又露出那种熟悉的带着点促狭的笑容,“怎么样,这么多年没见,江肆那家伙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帅得人神共愤,就是脸臭得能冻死人?”

    楚夏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目光,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你饿吗?这会儿他们老外的食堂应该开餐了,先对付两口?一会儿带你再吃点好的,我看你这脸色,怕你下一秒低血糖晕在我面前。”林岳新带着楚夏去这边基地的简易食堂,“咱们自己部队的食堂比这好,但是比他们开餐晚。”

    楚夏点点头,跟在林岳新身后,时不时有基地里的外国士兵过来问林岳新,楚夏是谁,都被林岳新怼了回去,让他们少打听。

    基地的简易食堂里人声嘈杂。各种语言混杂在一起,食物的味道并不算好,主要是罐头、压缩饼干和勉强煮熟的意面。

    楚夏没什么胃口,端着餐盘,下意识地寻找那个身影,却一无所获。林岳新端着盘子凑了过来,朝外面扬了扬下巴:“里面太闷,出去透透气?”

    两人走到食堂外一处相对僻静的空地,靠着沙袋垒砌的矮墙,就着暮色和基地探照灯的光线,默默吃着寡淡的食物。

    “哎,”林岳新咽下一口面条,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点不可思议,“说真的,你怎么跑这鬼地方来了?这可不是旅游观光的地儿。”

    楚夏用叉子搅动着盘子里的面,没什么食欲。“本来不是我来的,”她低声说,“原定要来的同事,他妻子提前生产了,双胞胎,情况不太好。他回去照顾了。”

    “靠!”林岳新忍不住骂了一声,“你们老板心真大!这种玩命的地方,就派你一个女孩子来顶替?资本家果然没什么良心!”

    楚夏苦笑了一下,夜色掩盖了她眼底的复杂:“也是我自己同意的。”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就当…是出来走走吧。”

    “走走?!”林岳新差点被噎住,眼睛瞪得溜圆,声音拔高,“我的meimei!这他妈是玩命的‘走走’!子弹可不长眼睛!今天多悬啊!”

    楚夏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毫不作伪的担忧和惊魂未定。戈壁夜晚的风带着寒意,吹动她额前的碎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问,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飘忽:“你们……一直都这么危险吗?”

    那个“们”字,她说得很轻,但林岳新立刻捕捉到了。

    他脸上的夸张表情收敛了些,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

    “还好吧,”他耸耸肩,语气尽量轻松,“我们陆军就是干这个的,踩地雷排炸弹,跟地面武装分子周旋。习惯了。江肆他们空军特战跟我们不一样,他们主要搞空中救援,医疗援助,还有气象导航支援什么的,按规矩,他们不怎么在陆地跑的,风险相对小点。今天就是凑巧,他们刚执行完任务回基地,正好收到你们的求救信号,离得又近,就赶过去了。”

    他解释得很清楚,像是在刻意说明江肆出现在那里的偶然性。

    楚夏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低声说:“那…你们都要小心点。”

    “放心!”林岳新咧嘴一笑,拍了拍胸脯,“我福大命大,命硬着呢!”他低头扒拉了两口面,气氛似乎缓和了些。但很快,他像是终于憋不住了,抬起头,眼神带着点探究,小心翼翼地问:“哎,楚夏,当年…你和江肆,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感觉你们都要和好了,结果……”

    楚夏拿着叉子的手顿住了,指尖微微发白。

    林岳新没等她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声音压低了些,感慨道:“我得给你爆料爆料,一直没机会跟你跟你说。那会儿,高三毕业没多久吧,我们一堆人出来喝酒,没带你和程妍,嘿嘿。散场的时候,我看见江肆一个人坐那儿,对着手机发呆。我凑过去一看,好家伙,他正盯着你一条微博看呢!”

    楚夏震惊的猛地抬起头。

    林岳新看着她,很肯定地点点头:“没错,就是微博。他那个账号,啧,我后来才知道,就关注了你一个人!天天视jian你动态,都好多年了!当时那条微博……好像是写着什么‘和江肆接吻了好开心’之类的?”他努力回忆着,语气不可思议,“我当时都惊了!心说江肆这万年冰山,什么时候开窍了?还他妈搞地下情?后来,就那年暑假,我们去山里避暑玩,我还问过他来着?”

    楚夏的心跳得飞快,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当时你和程妍被叫上去互动,我就问他是不是喜欢你,他‘嗯’了一声,还让我别瞎说。”林岳新叹了口气,“我觉得他有自己的节奏,也就没多管。后来……”他语气变得沉重,“后来你俩的事被发现之后,闹得那么大……那小子,把自己关家里喝得烂醉,我去看他,就听他一遍遍骂自己混蛋,说对不起你……我当时真觉得他要废了。”

    楚夏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变得困难。原来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在她独自承受所有指责和崩溃时,江肆也在经历着同样的煎熬。

    “结果,嘿!”林岳新话锋一转,语气佩服,“这家伙太能忍了!过几天跟没事人一样,该训练训练,该学习学习,成绩还他妈突飞猛进!之前有次程妍给你打电话不是跟你说过,我们有出国比赛的事吗?”他看向楚夏,眼神意味深长,“江肆那段时间跟疯了似的训练,不要命了,就为了拿到那个该死的出国参赛资格!我当时还调侃他,说这么拼命,是不是为了去见大洋彼岸的某人啊?”

    楚夏的心猛地一沉,手指攥紧了冰冷的餐盘边缘。

    “他没否认。”林岳新看着她瞬间变化的神色,声音放得更轻,“后来他去了。比赛结束那天,只有几个小时自由活动时间。听说他申请了自由活动,我后来问他,是不是跑去见你了?”他顿了顿,观察着楚夏的反应,“他没说话,一个字都没说。但那个表情……啧,回来之后,他就再没提过你的事。只是看你微博发呆这毛病,一直没改。”

    食堂里嘈杂的人声仿佛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楚夏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林岳新的话此刻猝不及防扎进她的心脏,激起一阵酸胀。

    原来他都知道。原来他一直都在看着。

    “后来……你好像谈男朋友了?”林岳新小心翼翼地问。

    楚夏艰难地点了下头,声音干涩:“嗯,分了。”

    林岳新长长地“哦”了一声,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加感慨。

    “分了也好。”他嘀咕了一句,随即又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心疼兄弟的意思:“就你谈男朋友那会儿,我假期拉江肆出来吃饭。好家伙,我第一次见他醉成那样!平时酒量深不见底的人,几杯白的下去就趴桌子上了。我去扶他,他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林岳新模仿着那种含混不清的语调,“‘她不开心……她应该开心……’之类的,乱七八糟的。”

    楚夏的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留下清晰的月牙痕。

    林岳新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我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他,‘江肆,你他妈那么喜欢人家,当年在机场,为什么不留住她?’”

    楚夏的身体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屏住了。那个混乱、心碎的机场告别,那个绝望的吻……是她午夜梦回都不敢触碰的禁忌。

    林岳新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叹了口气:“你猜他怎么说?”他停顿了一下,模仿着江肆当时那种痛苦到极致的语气,声音低哑:“他说……‘我不配’。”

    三个字,狠狠捅进楚夏的心脏!鲜血淋漓,痛得她眼前发黑。

    不配……

    原来这就是他当年放手的理由?这就是他五年来沉默注视却从不靠近的原因?

    楚夏猛地低下头,长发滑落,遮住了她瞬间通红的眼眶和几乎要失控的表情。

    林岳新看着她剧烈颤抖的肩膀,也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叹了口气,正想再安慰两句。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食堂门口昏黄的灯光下。

    他刚汇报完情况,脸上残留的油彩已经被仔细擦拭过,露出他依旧变得成熟的脸庞。身上的迷彩作训服沾着新落的尘土,作战靴踏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发出沉稳而规律的轻响。

    是江肆。

    他的目光精准穿透食堂门口散乱的烟雾和攒动的人头,瞬间就锁定了沙袋墙边那两个靠得很近的身影。

    林岳新正对着门口,第一个看见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后面没说完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只发出一声被自己口水呛到的咳嗽。

    楚夏也感觉到了那束骤然投射过来的带着强烈存在感的视线。她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抬起头。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隔着食堂门口昏黄的灯光和弥漫的淡淡烟雾。

    江肆站在那里,眼神沉沉,像裹挟着戈壁寒夜的冷风,直直地落在她脸上,也落在了林岳新瞬间变得尴尬无比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