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别闹

    天刚蒙蒙亮，楚夏在江肆的床上醒来。被褥间清冽的薄荷与苦橙气息包裹着她，昨夜翻涌的心绪沉淀下来。她起身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深秋清晨的微光透进来，带着凉意。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适时亮起，是江肆的短信。

    「早餐在门口。」

    楚夏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玄关。推开厚重的门，清晨微冷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湿漉漉的草木气息。果然，一个印着某知名粥铺LOGO的保温袋静静放在门廊台阶上。

    她拎起袋子，沉甸甸的，还透着温热。走回厨房，打开袋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鸡丝粥，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小盒她喜欢的流心奶黄包。

    她拍了张照片发过去：「你怎么知道我起了？」

    几乎是秒回。

    「算准了你什么时候起床。」

    楚夏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温热熨帖着胃，也让她紧绷的神经松了一瞬。她指尖飞快：「这么自信？不怕算错了？」

    「算错，」他的回复依旧简洁，「你大概就是拿到一份凉的外卖。那我提醒你热热再吃。」

    楚夏看着屏幕，忍不住“啧”了一声，噼里啪啦打字：「……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感天动地的话呢。」

    手机立刻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江肆”的名字。

    她划开接听，嘴里还含着半口粥，含糊地应了一声：“干嘛？”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只有他清浅的呼吸声传来。

    然后，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挫败：“楚夏。”他顿了一下，像是叹了口气，“没事。我确实不会说话。”

    楚夏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酸。她咽下粥，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听他又紧接着说，语气认真：“我以后学学。”

    楚夏握着勺子的手指紧了紧，唇角不受控制地弯起一点弧度，声音里也带了点笑：“哦。”

    “楚夏，”他叫她的名字，声音透过听筒，低沉地敲在耳膜上，“你什么时候来？”

    “有事。”她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今天看情况吧。”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带着点故意的小挑衅，“而且，你不是都能自己下床溜达了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楚夏几乎能想象他此刻的样子，靠在病床头，眉头微蹙，薄唇抿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虚空，或许还有点……委屈？

    “我想你了。”

    四个字，没有任何修饰，没有任何铺垫，就这样直白地撞进楚夏的耳朵里。

    “咳……”楚夏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脸颊瞬间升温。

    这人！怎么总是这样！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人措手不及。

    她握着手机，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心跳在胸腔里咚咚作响，带着点恼意，又带着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哦。那你想吧。”

    说完，不等那边有任何反应，她手指用力，干脆利落地按下了挂断键。

    嘟嘟的忙音响起，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看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指尖摩挲着屏幕边缘，脸颊的热度久久未消。

    吃完早餐，胃里暖了，心绪也彻底沉淀下来。她回到楼上主卧的衣帽间，打开衣柜。里面大多是江肆的衣物，整齐排列，色调沉冷。她的目光扫过，最终落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收纳袋上。打开，是她从前留在这里的几件常服。

    她挑了一件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一条深色牛仔裤换上。镜子里的人，眼睛因为昨晚的哭泣还有些微肿，但眼神清亮。

    开车去花店的路上，阳光已经驱散了清晨的薄雾，天空呈现出干净的湛蓝。她选了一束楚离生前最喜欢的白色马蹄莲，花瓣洁白舒展，带着露珠的清新。

    墓园坐落在市郊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环境清幽肃穆。楚夏捧着花，沿着熟悉的小径往里走。深秋的风吹过两侧常青的松柏，发出沙沙的低语。

    楚离的墓碑被打理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周围没有一根杂草。碑前甚至还有几朵尚未完全枯萎的雏菊，显然是几天前刚放下的。

    楚夏的目光在那几朵雏菊上停留了片刻，心里了然。是江承彦。

    她弯腰，将手里那束洁白的马蹄莲轻轻放在墓碑前。冰凉的汉白玉墓碑上，照片里的楚离笑容温婉，眼神柔和地看着她。

    “妈。”楚夏开口，声音在空旷安静的墓园里显得很轻，还有一丝颤抖。她在墓碑前的石阶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要靠近照片里的人。

    “我来看你了。”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这五年……发生了好多事。我在纽约，读完了博士，做了心理咨询师，帮很多人，也……帮过自己。”

    她手指抠着石阶边缘冰冷的棱角。

    “江肆……他受伤了，很重。不过现在好多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山间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草木的清气，“我一直在医院照顾他。”

    风卷起几片金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四周安静极了，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和远处偶尔几声鸟鸣。

    “妈，”楚夏的声音更低了些，“我还是喜欢他。”她抬起头，望着照片里母亲的眼睛，像小时候寻求认可那样，“很喜欢。这五年……没有变过。”

    她抿了抿唇，像是在积蓄勇气，又像是在对母亲，也对自己宣告：“我想和他在一起。”

    话音落下，墓园里只有风穿过林间的呜咽。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来，在墓碑和楚夏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片里的楚离，笑容依旧温婉，眼神依旧柔和，静静地看着她。

    楚夏的心，在长久的等待和无声的倾诉后，反而彻底平静下来。她看着母亲的照片，像是得到了某种无声的应允和支撑。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凉的碑身，像是触碰一个遥远的承诺。

    “以后……我会多来看你的。”她轻声说。

    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束洁白的马蹄莲和照片里母亲的笑容，楚夏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离开了墓园。阳光照在她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回到江肆的别墅，楚夏换回了舒适的居家服。她没有立刻去医院，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窗外的阳光从清冷变得明亮，时间在无声流淌。

    直到临近中午，她才起身，走进江肆的浴室。洗手台上方的小柜子里，整齐摆放着他的个人用品。她拉开其中一个抽屉，目光扫过，找到了那个黑色的剃须工具盒。

    拿起盒子，冰凉的金属外壳触感清晰。她打开，里面是崭新的刀片、剃须刷和剃须膏，还有一瓶须后水，散发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冷冽气息。她将盒子放进自己的帆布包里。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烈。楚夏推开病房门时，江肆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看。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下颌处冒出的青黑色胡茬已经很明显了，给他过分英俊的脸添了几分落拓的硬朗。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探寻，又似乎松了口气。

    “怎么才来？”他放下文件，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

    楚夏没回答，径直走到床边，把帆布包放在椅子上，从里面拿出那个黑色的剃须工具盒。

    “坐起来。”她语气自然，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江肆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盒子上，眉峰微挑了一下。他没多问，依言掀开被子，动作间牵扯到胸口的伤处，眉头蹙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他挪到床边那张靠背椅上坐好。

    楚夏打开盒子，取出剃须刷和剃须膏。她旋开剃须膏的盖子，挤出一小坨乳白色的膏体在手心，用指尖沾了点温水，揉搓开。细腻的泡沫在她掌心膨胀，散发出清爽的薄荷香。

    她站到他面前，微微俯身。他配合地抬起下颌。

    带着泡沫的手指轻轻触碰到他下颌的皮肤，江肆的身体绷紧了一瞬。楚夏仿佛没察觉，指尖沾着丰盈的泡沫，开始在他布满胡茬的下颌、脸颊、唇周均匀涂抹。

    动作有些生疏，甚至有点笨拙。泡沫涂得不太均匀，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薄。她的指腹带着薄茧，偶尔划过他敏感的皮肤，留下令人心痒的摩擦感。她神情专注，微微抿着唇。

    江肆闭着眼，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带着她身上清甜的气息，和他脸上冰凉的薄荷味交织在一起。

    她的指尖每一次触碰，都像带着微弱的电流，在他紧绷的神经末梢激起细小的涟漪。他放在腿上的手，指节微微蜷起。

    楚夏拿起剃须刀。锋利的刀片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寒光。她捏着刀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透露出她内心的紧张。

    她小心翼翼地，从鬓角开始。刀片贴着皮肤，轻轻向下刮。动作很慢，细微的“沙沙”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响起，是胡茬被切断的声音。

    江肆闭着眼，下颌线条绷得有些紧。但他没有任何闪躲，全然信任地将自己最脆弱的咽喉部位暴露在她掌控的刀锋之下。

    楚夏的心跳微微加速，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刀片滑过他线条流畅的下颌角，刮去青黑的痕迹，露出底下干净光滑的皮肤。她的动作渐渐流畅了一些，胆子也大了点。

    刀片移到他的下巴时，楚夏的动作下意识地放得更轻。他的下巴线条很漂亮，带着点凌厉的骨感。泡沫覆盖下，能清晰看到喉结凸起的轮廓。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枚微微滚动的喉结上。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鬼使神差地，她涂满泡沫的右手，捏着刀片小心翼翼地刮着。空着的左手，却悄然抬起。纤细的食指，有点顽劣得轻轻地用指尖的侧面，在那枚凸起的喉结上，自上而下地快速刮了一下。

    触感清晰。温热的皮肤，yingying的骨节，还有那瞬间剧烈的滚动。

    江肆猛地睁开眼！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瞬间攫住了她，里面翻滚着浓重的警告和某种被骤然撩拨起的暗流，声音低沉沙哑：“别闹。”

    楚夏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又因为那警告的眼神和低哑的嗓音而剧烈地鼓噪起来。血液似乎都涌上了脸颊，有点热。

    但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迎着他警告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狡黠又无辜的弧度。

    “你别动，”她晃了晃手里的剃须刀，刀锋在阳光下闪过一道细芒，“不然破相了……可就不好看了。”她的声音带着点轻快的笑意，尾音微微上扬。

    江肆的眸色瞬间沉得幽深。他盯着她带笑的眼睛，那里面跳跃着光，有得意，有挑衅，还有一丝他熟悉的让他又爱又恨的狡黠。下颌的肌rou绷紧了一瞬，喉结又重重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最终，他只是沉沉地无奈吐出一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身体依旧坐得笔直，但放在腿上的手，指节捏得更紧了，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一种无声的纵容。

    楚夏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像偷腥成功的猫。她重新集中精神，捏着剃须刀，小心翼翼地继续她未完成的工作。她的指尖没有再“作乱”，但每一次刀片滑过皮肤，每一次她温热的呼吸拂过，都让空气里弥漫的紧绷和暧昧更加粘稠。

    终于，最后一小片胡茬被刮干净。

    楚夏放下剃须刀，拿起旁边温热的湿毛巾，仔细地擦掉他脸上残余的泡沫。冰凉的湿意带走泡沫，也带走了最后一点青涩的遮掩。

    一张轮廓分明、线条利落的脸彻底展露出来。下巴光洁，脸颊清爽，因为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肤色在阳光下透出一种冷玉般的光泽。浓眉如墨，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恢复了往日的英俊迫人，只是那双闭着的眼睛，眼睫在微微颤动，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么平静。

    楚夏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像在欣赏一件刚刚完成的作品。她放下毛巾，满意地点点头，声音带着点小小的成就感：“嗯，这下顺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