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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国者侯(剧情)

    当一个官员在朝堂上要求彻查时,他肯定有了确凿的证据,且不敢给犯人丝毫时间转圜。

    女帝笑了:“呈上来。”

    京城桂香浮动,洗刷着夏末的最后一丝溽热。

    持续近两月的贡米案尘埃落定,秋决的肃杀声中人头落地,血腥气弥漫得很快,似乎宣告着帝国的肌体又剜去了一块腐rou,可以暂时洁净了。

    人证、物证、供状,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员外郎,主事与几名京畿卫戍的仓监官勾结,监守自盗,将这批本该送入宫中的贡米偷运出去,换了黄白之物,终日花天酒地。

    案情清晰,逻辑自洽,大理寺的终审判决写得花团锦簇,文采斐然,读来人人拍案叫绝。

    户部侍郎李庸被罚俸一月。

    她有些后怕地觉得,自己是不是把案子办得太干脆了。

    干脆得像一位瓶颈期的绣娘,用最名贵的丝线绣花。针脚细密,找不到一丝线头,然而那花,终究是死气沉沉的。

    一名员外郎,一名主事,几名仓监官,绝没有通天的本事,调动横跨三州的运力,并且精准地避开所有监察岗哨悄无声息地撬走数百石寒潭玉粒。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被偷天换日的贡米,是湖州专贡祭祀与宫宴的上品,产量稀少,颗颗晶莹。其转运流程之繁复,护卫之森严,远非小小仓副所能染指,从南郡起运,经水路,入京仓,每一步都有勘合、符节、印信,经手官员不下数十人,皆是各部司的老吏。

    他们都是瞎子吗?

    盗卖贡品,非寻常贪墨可比,是窃帝王食。她查出来的员外郎年方廿五,主事正而立之年,都有大好前途,有这个必要,有这个胆子吗。

    更可笑的是赃款。

    抄出的金条田契,看似一笔巨款,李庸心里有本账,八百石寒潭玉粒的黑市价格,至少是这个数字的五倍,甚至十倍。主犯家中的财物,连这批贡米总价的两成都没有。

    剩下的八成,就变成了那些供状里语焉不详的挥霍。

    好,真正的巨款,不会变成金条埋在后院,而会变成一行行数字,一座座房子,一片片土地与一个个美人,会在不为人知的账本上悄然流动,变成一次次心照不宣的拜会,变成一个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官职升迁。

    那么,米呢?

    金银可以化整为零,可数百石米,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它需要仓库存放,需要车马转运,它去了哪里,它们最终被谁的肠胃消化了,又祭祀了谁的先祖。

    恐怖的问题,像一根鱼刺,哽在她的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案卷上说,贡米被主犯打散,通过多家黑市粮商分销给了江南的富户。

    可李庸暗中派人查过,江南根本没有出现过大量寒潭玉粒。那独特的米香和非家庭小灶能蒸的品质,一旦出现,是藏不住的。

    唯有一解:那些赃款,是糊弄帝王道具,而真正的贡米,被一个更庞大的势力,用一种更隐秘的方式,吞噬了。

    她究竟被谁抛下了!

    难道安逸之后,就是她?

    李庸颤抖地端起桌上早已冷透的茶盏,抿了一口。

    真正的饕餮盛宴,还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进行,她却一望看不见,碗碟碰撞亦不入耳。

    女人哀戚地抖了抖身子,只能重新振作起来。

    必须查,人从来只是害怕未知。

    那批米就像一滴墨,已经彻底融入了大海,直接顺着往下捞着,无疑是条死路,此案她没有丝毫徇私,查出来的原原本本已经递给刑部。

    她转而审视整个棋盘的布局。

    贡米案发前后,国库中最大宗、最频繁的物资流动是什么?

    她绝望地想:军粮。

    京城里,每天都有无数的物资在流动,就像人体的血液。

    但她无法不往坏处想。

    先帝在时已剿灭周边蛮族,女帝对北陈虎视眈眈。

    她必须继续往这个方向查,只要这个方向安然无事,那一切都是小事。

    京畿拱卫着天子,北方抵御着强敌,这两处的军粮供应,调度之严密,记录之详尽,肯定远超贡品,还是说,贼人染指的是兵力薄弱处?

    户部与兵部虽有交集,但军粮仓储和调拨的具体环节由兵部下辖的军需司全权负责,外人极难插手。

    贸然调查军粮,等同于将手伸进了军队的碗里,稍有不慎,便会落个干预军务的罪名,引来无数将帅的敌视。

    李庸深知其中的危险,她已经别无选择。

    她采取了最“户部”的方式,向尚书提议,鉴于近年来国库开支日增,有必要对各项大宗物资的仓储、转运成本进行一次全面的核算与优化,尤其是消耗巨大的军粮。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完全是户部官员的本职工作,无人能指摘。

    尚书准了。李庸便名正言顺地拿到了查阅军需司账目的权限。

    她带人一头扎进了军需司尘封的档案库,终日与故纸堆为伴。军粮的账目,比她想象中还要……至臻至美。

    与户部账目的混乱和涂改不同,兵部关于军粮的账目,无论是鼠蚁偷食,还是运输途中的洒落,又或是阴雨天的霉变,这些在实际cao作中无可避免的常态,在这些账册上通通存在且妥帖。

    李庸在户部多年,见过无数的账本。越是真实的账目,越会存在合理的瑕疵和误差,而眼前这些军粮账目,就是最真的那种。

    她只能徒劳地将贡米案发前一年到至今的军粮调拨记录,与户部自身的漕运记录、沿途驿站的马车调度档案进行比对。这是一个浩繁如烟海的工程,她不得不调集了最信任的几名心腹女儿,在海量的信息中寻找着关联。

    终于,在一个深夜,她小女儿在烛光下唤她。

    “娘,您看这里。”

    一份是贡米案的官方卷宗,记录着那批寒潭玉粒从水路运抵京城通州码头的日期。另一份,则是军需司的调拨令,内容是调拨一批甲等新粮补充北郊大营,其车队离开京城的时间,恰好是贡米船队预定抵京的后一天。

    承运这批军粮的大通车行,其名下的几辆重型马车,在贡米船队将要停靠的那个夜晚,曾以“运送私人物品”为由,在通州码头附近的一处私人货栈有过长时间的停留记录。

    又有几批标注着甲等新粮的军米,被调拨往北郊的大营。贡米入库当晚,恰好有一批军粮因受潮而紧急换仓。另一次是事发前三天,又以补充秋cao用度为名,从同一个官仓调走了一大批军粮。

    调拨路径和时间点可能只是一种微妙的重合。

    但困难,从第二天就开始了。

    第二天清晨,当李庸正心乱如麻地写字,那名负责打扫她书房的小吏,擦拭桌案的动作慢了半拍,眼神好像故意似的看看她,又像两只不安分的苍蝇,频频落在她的书案上。

    “你看本官作甚。”李庸好久才慢慢开口。

    “大人今日眼睛格外清明。”

    “你是谁。”

    小吏道:“小人是张三,一直叫这个,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李庸突然轻松了,彻夜翻查出的蛛丝马迹,天还未亮,便已暴露在看不见的眼线之下。

    她走的路是对的。

    但不必查下去了。

    偏偏那位从一碗馄饨中捅出滔天大祸的真苍蝇御史却主动来到她的官署。

    贡米案到了提审阶段魏绪就没管了,依旧准时到官署,写奏折,下了班询问市井民众还有什么有趣的事。

    同僚大多一笑,言官嘛,做的本就是这般务虚的学问。

    位列三公,封夫荫女是魏绪的梦想,他是家族中少有分化成东隅的男子,二十年匆匆,后来他有点老了。

    他十年如一日地关注着骁骑卫,贡米案发后更甚。

    寻常官员想去骁骑卫的粮仓看一看,比登天还难。

    军营重地,没有兵部令符,擅闯者格杀勿论,而他手绝对伸不进军队的粮袋子里。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可以靠近那座粮仓的机会。

    机会是等来的,也是自己造出来的。

    数年前有则传闻,魏绪的儿子对北郊大营附近一酒肆掌柜突然中邪了似的痴迷不已,最后甚至不惜生米煮成熟饭来威胁老父。

    街坊邻居都说魏绪诸多无奈,千叹万叹地把孩子聘给那个女人。

    后来他就常常去看受苦的儿子和孙子。

    然后他就又犯了男人爱东打听西打听的老毛病啦,他给伙计钱,让伙计听,听那些来喝酒的人闲聊时,都说些什么。

    反正也是些鸡毛蒜皮的闲话,比如哪个营的校尉克扣了军饷,哪个伙夫的婆娘跟人跑了。

    很快贡米案结案,女帝的表扬轻飘飘地落在他肩上,没带来他想要的官爵。

    没关系,快了,我会更努力的。

    魏绪耐心地等着。

    水面下的大鱼,总有需要换气的时候。

    终于,鱼换气了。

    伙计的女儿来和他拼桌,剥着蒜说:”最来不少人都在私下咒骂伙食。”

    发下来的军米,看着是新米,吃起来却不对劲。好几个人吃了闹肚子。军中的郎中只说是着凉。

    魏绪的心猛地一跳。他要的,就是这个。

    他没有声张,而是找到了太医署令,海兰跃。她是个模样谨小慎微的老妇,医术高明,但胆子比她药箱里的兔子屎还小,日常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很少人知道她的始影独女十年前在边境戍守时,就是因为吃了发霉的军粮,染上疫病死的,这是海兰跃一辈子的痛。

    兔子痛了也会咬人。

    太医署那间偏僻的药房里,空气被草药味熬得又浓又苦。魏绪什么都没提,他只是把士兵闹肚子的事,满面沉痛地讲给海兰跃听。

    “海署令,军粮关乎国本。士兵们吃得不好,就拿不稳刀枪。若是再因疫病生乱,这玉京……”

    他没再说下去。

    “魏大人……想让老朽做什么?”海兰跃的声音嘶哑。

    “以防疫的名义,去一趟骁骑卫大营,例行检查。”

    海兰跃闭上了眼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是在玩火,她无意参与大人们的相互倾轧。

    但是,一想到自己女儿的死,悲愤交加之力,终胜过恐惧。

    她睁开眼,眼神里只剩下决绝:“老朽……不能九泉之下愧对缓缓。”

    三天后,一队太医署的医官,以京畿营地夏季防疫巡检的名义,进入了守卫大营,魏绪扮作一名随行的医官。

    军营里弥漫着一股汗、马粪和兵器上铁锈的味道。周是将军亲自接待了他们,她身份高贵,又年轻得过分,自然目中无人,或者说,是一种麻木。

    她显然认为这场例行检查显得很多余,只是因为上达天听,她不好公然阻拦。

    检查进行得很顺利。营房干净,水井清洁,一切都井井有条,海河晏清。当海兰跃提出要去粮仓检查时,周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粮仓乃军机重地,海署令,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海兰跃战战兢兢地解释:“周将军,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粮的洁净,是防疫的重中之重。若军粮出了问题,不用敌人来攻,数万大军自己就垮了。这个道理,陛下懂,直登基便特设一处使我们每每观之,老朽想,将军哪怕刚接手,也一定懂得。”

    直接搬出了白虹,周是纵然再不无语,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粮仓的门被打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米香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魏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粮仓里堆满了麻袋,上面都写着甲等新粮的字样。一切看起来都毫无破绽。

    海兰跃带着医官们,装模作样地这里看看,那里闻闻。魏绪趁着众人不注意,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袖里藏着一把特制的小巧刺锥,迅速地将刺锥扎进一个麻袋的底部,然后拔出。几粒米,顺着小孔流了出来,落入他早已准备好的油纸包里。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他取了三个不同位置的样本。做完这一切,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