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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皇子之死(甜蜜回忆)

    下了朝周红直接将各个官员轮着召见,抽陀螺似的。

    紫宸殿内统帅们甲胄上的寒气还没散尽,钦天监监正身上的星相气与礼部尚书袍角的熏香混在一处。

    周红的指节扣在一本摊开的军报上。

    她就这么伏着睡去了。

    梦境停在新帝登基那年的春末,太液池的水绿得发腻,像一块浸了油的碧玉。

    新婚燕尔的弟弟裹着淡粉的披帛,赤着脚蹲在池边的汉白玉砖石上,他很少穿这样娇嫩的颜色,柔腻衣摆垂下去,被水面沾染。

    一头绸缎般的墨发随着他的动作在背上胶合流淌,作为琯朗反而著名诡异的美貌半遮半掩,娇花照水,弱柳扶风。

    “皇姐尝尝,今年的莲子甜得很。”他伸出朴素的手腕。

    或许多戴些珠宝更相得益彰。

    弟弟的笑容相当迷人,往往只笑到一半,就收住了,另一半存放在目光的角度里头。

    周红刚换下十二章纹的朝服,身上还带着祭天的艾草味,学他的样子,脱了鞋踩在砖上。

    “当心摔下去。”她说。

    周礼群文静乖巧地往她身边靠了靠。

    “摔下去皇姐会救我么?”他仰着没什么血色的脸看她,眼里盛着太液池的碎光,还有些别的什么,像藏在荷叶底下的锦鲤,一摆尾就没了影。

    “会有人救的。”

    他便不响了,幽幽地把头靠在她肩上。

    “皇姐,昨天我去看钦天监的星图,说今年的紫薇星格外亮呢。”

    “嗯。”她应着。

    “那是不是说,皇姐会一直好好的?”他的声音低下去,“像这太液池的水,永远都这么绿,这么静?”

    她侧过头,能看见他不曾惊动的睫毛,投出一小片固定的阴影。

    女人想说些什么,却被他突然抬起的脸打断——他离得太近了,口鼻间的荷叶清甜香气能清楚闻到。

    如果能他有雍素,应该就是这样的味道吧。

    远处传来内侍们细碎的脚步声,像落在廊下的雨点子。

    “他们把我的笛子取来了。”他平静地等自己的笛子。

    “小弟为皇姐一曲。”

    琯朗偏头吹奏,脖颈倾得很美,下唇摁在笛子上部,十只指头参差婀娜,像白蜡烛,浸yin在光里呈半透明。

    哀怨的曲子。

    最后,他用血猩舌尖不露痕迹地舔舐唇瓣,像烛火。

    御案上的火舌跳了跳,将白虹的影子投在书柜上,她只是盯着摇晃的烛光,局部盯着他张合的,哭泣的红蜡般的口腔。

    再全局地猛的总览他,他五官微微有了些变化,病眼绯红,浮翳更甚。

    好像只待月夜,便要画皮。

    他说:“……求jiejie别不要我。”

    整个人蛇一样藏匿在她的广袖间。她的胸襟被泪水濡湿,颜色变得深重,像一块无法愈合的淤青。

    “群儿,”女人缓缓推开他,“你觉得是孤派人做的?”

    他依言缓缓抬头:“臣弟……臣弟有罪。臣弟与安逸过从甚密,私授其权,又受了好处……完完全全干预了安氏之祸,有僭越之嫌。臣弟……知错了,恳请皇姐责罚。”

    “安逸的事,不过是小惩大诫,你做得并无不妥,”她说,“孤怎么会因此拿旧事吓你。”

    “……可就是她,她没有死啊。”

    “被迷晕的那一刻我也以为是有人装神弄鬼,或者是宠侍想要情调而把握不当,因为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快二十年,我几乎不敢相信这种事会再次发生……我也不敢不信你……会骗我……我……”

    琯朗无神地呆望:“但她作为我第一个孩子母亲的感觉总是不可比拟,严丝合缝的,我不信的……直到那种熟悉的,独特的滋味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无可置疑地充满我的身体,我才确定就是她,她对我已经不是一种异物,然后我只想哭,恨你恨得无法管她了……”

    “是么。”周红唤来宫人。

    “不管是不是有无耻之徒敢拿这等旧事来李代桃僵,还是她真的死而复生,孤一定为你彻查到底。”

    男人不详而美丽端坐在高处,烛影幢幢,低处暗卫跪着记载:“殿下当时没有看到犯人的脸?”

    “没有。”

    “轮廓也无?”

    “是绢布。”

    “可是殿下在和她接触时有没有获得什么大概的印象?能不能描述她的粗略?譬如身高、体重肩宽,腰腹,牙齿……这个应该有个大致感受。还有年龄,我们知道少年人,中年人和上了年纪的人在皮肤,大小和力量的使用上有很大差别——殿下明白我的意思。”

    “本宫不能回忆这个。”

    “殿下,或许你不能回忆,但它们还是时时在你心中反复不是吗?”

    “……她正是年富力强之年,和本宫差不多高,并不重,宽髋骨。”

    “如果有嫌疑人殿下能辨认出她除了脸的其他部分吗?”

    “比如她的凶器吗,”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谁也不是傻子,不要用那种语气和本宫说话。”

    “孤听来榉业并无恶意,他擅长追踪,如果你当晚不要清洗就及时来找孤,他说不定能闻到雍素或独特的液体气味,他确实不太会说话,他是爪牙,爪牙说话,向来见血封喉。可你这无端的恨意,与你真实的性情不符。”

    “皇姐不必对我另眼相待,哪怕是我,到了这种时候也没有什么丑态是做不出来的。”

    “不要妄自菲薄”

    “我从不自卑,如果那个人觉得能用这种事击垮我,那她就大错特错了,我不屑这个,”男人平淡地说,显得十分冷漠,“我本无意查,我不要查了,不要继续查下去。”

    “孤不希望你为此恨我。”

    “你怎么在意这个,解开误会后我还有什么好恨你的,我不恨你了,我怎么可能恨你,我只是一时昏了头。”

    “要查的,这事关一个本该死去的人。”

    暗卫继续问:“被转移的房间……”

    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琯朗的唇还在一张一合。

    依旧是红色的口腔,好像跳动的心脏。

    周红终于眨眨眼,根本没有什么烛火,她打了个哈欠,宫人立刻上来说:“陛下,现在是申时一刻,您睡了一个时辰。”

    “孤也该放松会,唤掖庭的阉伶来唱曲儿。”

    她摊开笔墨写了几行檄文,沉思间得到消息:“陛下,掖庭孔歌者月歌者一行人三日前被诏到皇子府还未归来。”

    “哦,那便罢了,”女人饶有兴味地问,“你觉得孤的宣战檄文该用哪种口吻写。”

    “或许沉静些,”宫人问,“陛下今夜銮驾何处?”

    “孤还没想好,才申时呢。叫宝矩太监过来。”

    暗卫来时帝王怀里正抱着美貌太监,干在一处,她说,他写,写得风流婉转。

    太监被挖了腺体与外官,无色无香,往往也不长命,会写字会读书又如何呢。

    “陛下,处理好了。”

    贵夫躺在水榭里那张铺了十几层锦缎的贵妃榻上听戏,戏台上水袖翻飞,七绝乐声铮铮,很是动听。

    他脸上盖着一本闲书,一动不动。

    近月来总是这样。

    最后一出《霓恨天》唱罢,四下静得只剩风声。新宠奴以为他睡熟了,不敢惊扰。许久,几个近侍才凑近了,低低地唤:

    “公子,夜深露重了。”

    男人移开薄书,朦朦胧胧睁开眼,抬手掠开发丝的姿势轻而文雅,近侍都明白长皇子时而双眼横湿,忧郁慈爱,只是因为他眼睛累到了,倒不是真被感动。

    “否儿在太行行宫还好吗?”

    “听说不爱吃饭。”

    “那孩子是没受过苦的,学学新郎课程也好,”他继续看话本子上,指尖剔着书页,漫不经心地翻过去一页,“下去吧,不用伺候。”

    夜色阒寂,从太行行宫岁月服侍长皇子至今的近侍必达睡前依旧为主人虔诚焚香。

    最近殿下常有笑容,这是好事。

    他未曾想过从此就和那个孩子阴阳两隔。

    长皇子薨了。

    钟声尚未敲响,一声来自皇子府的尖利叫声唤醒了玉京的清晨。

    华丽肃杀的紫宸殿内,众臣林立,垂首伫然,静静聆听皇城司汇报。

    分尸,残留的四肢,血字,画地为牢。

    近侍必达的嘴一直在动,像一只脱水的鱼。他不说那些碎块和血,他只说他的殿下。他喋喋不休地描述他昨天晚上离开时长皇子正卧趴于榻,如何如何半面沉于臂弯,如何如何香腮枕痕,如何如何明净美丽。

    众人厌烦麻木的神色已经无法刺痛他分毫,这个蒙受打击的近侍依旧带着那种自豪而怜爱的微笑:“殿下假寐时最似少年容色。”

    大而空阔的紫宸殿只有他的回音。他爬起来,虫子般低伏着爬到高高御座前,仰头希冀,面至白而无须。

    “陛下,”他叫着,“殿下是飞升了吧,他从小苦修,毫无野心,陛下知道的,在行宫里殿下过得很苦,随明懿慈善太皇太后食素吃露日日吟诵,抄写,入宫后对于殿下来说也是一段又一段的坎坷,青春时光阴云密布黯淡恍惚,直到陛下为他带来福音与欢乐,天地苦其心志,如今是劳其体肤吧,考验过后,殿下的魂灵,继续在月宫上,过瑶台夜宴的日子吧。”

    女帝脸上未施粉黛,衣装仓促,她闭合眼睛,似有负疚之痛,沉声落下帝王纶言:“是的,他是非凡的。”

    这是一道恩旨。那个幼时便被挖去腺体的虹霓笑了。他笑得那么卑微,仿佛一辈子都在等这句话。骤然拔出帝王腰间之剑,侍卫为帝王阻挡,却见他自刎姿势不良,徒增痛苦,侧颈汩汩流血,哀戚地摔倒在地上,蜷缩身体,似乎再也不用忍受什么痛苦,畅快淋漓地哭起来。

    我是一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一个卑贱的东西,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老天爷啊,你还要我怎么办呢,没有殿下,我还要怎么办呢,就这样说着,哭着,慢慢断气了。

    丞相司马枫的脸色虽然难与死人比拟,但已经够难看了。这个老仆临时前也要为主人争取一份确切的哀荣,但对于那种凄惨的,妖异的死状来说,是应该的。

    有仆一死,王一言,普天下人们不敢对长皇子之死做他疑。

    低等官员陆续走出紫宸殿,有人想起某党对长皇子弄权的攻讦和讽刺,长皇子在文章里几乎被千刀万剐,他们会是凶手吗?

    有人想起长皇子细大不捐地搜集能人,据说其中有弄臣家传二十一种床笫之术能取悦于长皇子,令其在白日宣yin中展露犹如少男初试般的痴迷妩媚,细腻吟哦,他们会是凶手吗。

    有人想起永不衰老似的长皇子本人,笑容悬与真实与虚伪之间,黑纱的衣袂自带神秘,阴谋,血腥,他自己逃走了吗。

    唯有魏绪楞楞的,他迷茫地望向天空,嗅到了自身死亡的味道。

    “北陈巫术夺走了孤的弟弟。”

    面对残余的几位肱股之臣,帝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无人能应。又是一片死寂。

    司马枫浑身冰冷,仿佛有无形之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前天她在朝堂上劝谏巫蛊之说,恐为空xue来风,后一天,这股空xue来风就致使皇室高贵的血脉香消玉殒。

    帝王沉重黯淡的目光最终锁定了垂泪不止的凭王周兰:“皇姨,现在,你满意了吗。大唐的国运,是用孤胞弟来祭的。”

    她们一步步退出紫宸殿时,像一群被赦免的囚犯。晨光稀薄,照在她们相连接的背影上,拉出一道宫墙般的影子。

    远处,皇女佩羊,佩紫,佩媛车驾转圜,踏上回宫之路,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空洞回响。沉重的宫门在她们身后缓缓阖拢。

    玉玺落下时,印文红得骇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九重宫门次第洞开,战马的口鼻喷出白雾,铁甲寒光凛冽。玄甲禁军如黑潮涌出,三十六面龙旗在朔风中猎猎狂舞,赵嫖按剑而立,三军缟素如一夜新雪覆满京郊,古曲断肠。

    女帝临轩而立,金冠卸尽青丝披落,亲手点燃了第一炬烽火,火光映亮毫无表情的天颜。鸾驾改作战车,玉辇易为铁骑,御道之上唯闻甲胄铿锵如雷,战鼓自朱雀门擂响,声震九霄。百万铁骑踏碎京畿晨雾,弓弩如林映寒日。

    没有告天,没有祈福。只有驿道上骤然密集的蹄声,只有各州郡粮仓陡然洞开的铜锁,只有边关燃起的狼烟一笔一划撕裂天空。

    粮草辎重蜿蜒三百里,旌旗蔽空,惊起寒鸦万点。

    战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