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
丧钟
「肺癌晚期」 听起来就很可怕的字眼。 医生一旦下了诊断书,病人的生命便进入了倒计时。 每天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任由病魔侵蚀着rou体。 痛苦不堪,却无能为力。 谢清和这一生为了核武器研究事业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那些高危的化学物质早已在数百次的实验中穿透了他的身体,千疮百孔。 不知不觉间,已经埋下了致命的隐患。 饱受疾病困扰的身体,支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这一刻,看到谢清和憔悴枯槁的病容。 周蔚才知道,为何周然突然改了主意同意离京。 为何这些日子,谢清和都不曾和他联系。 他只以为,外公选择了偏帮母亲。 他竟不知。 meimei和外公联合起来,对他瞒下了这么一个弥天大谎。 * 谢清和自知不久于人世,让谢忱将他送回江南。 那是他和夫人的家。 人到老了,只想落叶归根。 谢忱遵循了父亲的心愿,连夜安排私人飞机。 周然高烧不退,不停说着胡话。 周蔚没法子,只能连人带被将meimei抱上飞机。 车队行驶在漆黑的公路上。 窗外是烟雨朦胧的诗意江南。 周蔚怀里抱着周然,深邃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小姑娘比半年前还要消瘦,下巴尖尖的。 往日里被他养出来的婴儿肥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凹陷苍白的脸颊。 周蔚用拇指缓慢摩挲着meimei的眉眼,努力抚平她紧皱的眉头。 “囡囡,对不起。” 他苦笑,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向meimei道歉。 在外只手遮天的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人陡然升出许多的无力和歉疚。 “囡囡,我们回江南了,以前你不是总说要来看看吗?” “等你病好了,哥哥就带你住在这里好不好?” 回应他的是周然沉默的睡颜。 * 谢宅坐落于一处古朴的江南庭院。 雅致清幽,古色古香。青石板路,白墙黛瓦。 曲径通幽,绿树成荫,飞檐翘角。 让人心旷神怡,仿佛置身于一个充满诗意的世界。 被历届领导人盛赞为肱骨之臣,大国脊梁的谢老病重。 消息一出,激起千层浪。 已经有许多人得了消息前来谢家探望,都被谢忱挡在门外。 前来探望的人能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左不过是为了知道谢清和的毕生研究心血的归宿而已。 都是徒增烦恼罢了。 谢眉在周蔚他们前一天就等在谢宅,周耀辉在一旁陪同。 谢眉脸色不好,苍白憔悴,眼底青黑一片。 向来矜持挺拔的肩颈微弯,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精神气,人也看着老了许多。 谢清和病重,大限已至。 他叫了谢忱谢眉兄妹,和周蔚进去说话。 谢眉不敢相信,眼前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脸色蜡黄的老人是她的父亲。 眼眶湿润,脚步犹疑,不敢上前。 只能捂着嘴默默哭泣。 * “小蔚。” 老人胸膛微弱的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很艰难,睁开浑浊的眼睛寻找周蔚。 “外公,我在。” 眼神越过周蔚身后,看向自己的一双儿女,意有所指。 “原谅她吧,是我和你外婆对不住她。” 而且,谢眉已经为此,用她这一生付出了代价。 周蔚上前回握住老人的手,垂眸岔开话题。 “外公,您不会有事的。” 周然被谢眉狠心算计送去香江,又平白在那里吃了那么多的苦,又怎么能是一句原谅可以揭过去的。 周蔚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原谅她,哪怕她是兄妹两人的母亲。 谢清和见状叹了口气,知道这个外孙自小心里主意正。 原想着趁自己还在,给自己的女儿说说情,怕是不转圜了。 * 提着最后一口气,谢清和把谢眉叫到床边。 “小眉,孩子们的事,就由他们自己吧。” 他只是老了,还没有耳聋眼花。 谢忱谢眉对于周蔚周然的事如临大敌,支支吾吾。 甚至还要借他的手把人叫到香江,将两人分开。 他还哪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过去曾教导周蔚,求道惟愁不遇真,得真翻惑是何人。 君子论迹不论心。 周蔚一直都做得很好。 而他也不是周洪涛,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陷入政坛的漩涡。 那些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只会让他的外孙过得更加辛苦。 周蔚不仅是周家的长孙,也是他谢清和的孩子。 他看着这个孩子长大,出类拔萃,朝着周家接班人的身份努力靠近。 可周蔚越是优秀,他就越担心。 因为这个孩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逐渐老成的模样平添几分寂寥萧瑟的孤独。 其实他并不希望周蔚这么优秀。 因为优秀就要肩负起更多的责任,背负起更多家族的重担。 出于一个外公的私心。 谢清和更希望他的孩子能够快乐的生活。 是周然,他的另一个孩子。 走进了周蔚的心。 像一个小太阳,融去周蔚心房冰封的外墙。 横冲直撞的打开了紧闭的房门。 他的两个孩子依偎取暖,相互靠近。 即便是生出了背德的爱意又能何妨。 他们已经过得很辛苦了,不是吗。 他的孩子,他又如何会不心疼。 * 谢眉跪在父亲床边,哭得眼睛红肿。 闻言瞬间瞪大双眼,神情却十分倔强不服气,语气中带着莫名的怨怼和不满。 “爸,您是糊涂了不成,他们、他们可是兄妹,怎么能…” “小眉” ,谢清和打断她,费力开口,“我知道你在恨我当年做的事。” 谢眉的哭声一顿,像被扼住了喉舌般,戛然而止。 进而反应激烈起来,“爸!” “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当年是我自愿嫁到周家的!” “和您没有关系,和…和谁…都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谢眉自我洗脑一般,不停地喃喃重复着这几句话。 直到谢忱唤她,“琪娘。” 她才被唤回理智,神色怔忡。 * 记忆飘回久远的过去。 那时的兄妹二人还不像如今这般生疏客气。 谢清和和夫人早早投身科研事业,终日不着家,最后不得不把一双儿女交给保姆照顾。 兄妹两人相互扶持,彼此照顾。 两人一起在书房里上课,谢忱会亲昵喊她小字,牵着她的手温柔悉心教导。 也是一个秋意nongnong的夜晚。 谢眉十七岁。 和周然一样的年纪。 喝多了佣人酿的桂花酒,醉醺醺地闯进谢忱的房间。 夜色朦胧,乘着醉意。 兄妹俩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犯下滔天大罪。 次年初,文先生做主替周家选婚。 选中了谢家。 谢清和本想以女儿尚且年幼为由,拒绝文先生。 却不曾想,十八岁的谢眉主动请缨,应下了这门婚事。 兄妹二人的那个荒唐夜晚。 随着谢眉的婚姻被尘封于旧世。 * 谢忱抬头瞧着天边的月色,朦胧飘渺,长叹一声。 “琪娘,他们不是我们,不该重蹈覆辙。” 谢眉红着眼看向谢忱,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似是震惊愠怒,又似失望,和一丝不甘。 谢忱和谢眉当年在懵懂的年纪,产生了不伦的背德之爱。 那夜的错误除了谢眉的醉意,何尝没有谢忱的纵容。 谢眉乖巧听话,对自己更加约束律己。 她恪守着伦理道德,也不允许自己犯错玷污谢家门楣。 多年来独自守着这份秘密,在钢丝绳上行走。 但周蔚和周然却不一样。 他们不以为耻,反而勇敢无畏。 冲破禁忌,为爱奔赴彼此。 尘封的记忆时隔经年,卷土重来。 谢眉为此感到十分荒唐恼怒,她愤慨难堪,羞耻厌恶。 打着为兄妹俩好的名头将他们强行粗暴分开。 或许不仅是为了所谓的伦理道德,更是为了掩藏她内心里对此的羡慕、或是嫉妒、亦或是悔恨。 羡慕他们勇敢冲破禁忌,嫉妒他们相守相爱,悔恨自己当年的懦弱胆小。 * 房里蓦地传来女人的恸哭,声音悲痛欲绝,一声比一声凄切。 屋外的人瞬间明白了什么,纷纷跟着哭了起来。 谢眉没有等来父亲的理解和认同。 老人就这样撒手人寰,与世长辞。 周蔚下意识回房间寻找周然,环顾一圈并未看到人影。 心中不安,害怕周然出事,匆忙安排好丧礼事宜,出门去寻。 终于在后墙外的墙根下找到了那个蹲着的小小身影。 月色的映照下显得愈发孤独,像一只找不到回家路的小狗。 脱下大衣披在周然身上,“囡囡外面凉,你还生着病。” 周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周蔚盯着她脑袋上的发旋半晌,“囡囡,你再哭,外公该走不安生了。” 小姑娘抬起头,露出红肿的泪眼。 男人立在她面前,身姿挺拔颀长,一如既往的高大稳重。 擦掉眼角的泪,张开手投进男人的怀抱。 说不清是谁的怀抱更冷,谁的呼吸更沉重。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依偎在月色里。 * 隔着一堵院墙,哀恸的哭喊声传至耳畔。 周然把头埋进哥哥的颈窝处,贴近他的耳畔。 用两个人才能听到声音说道。 “外公他希望我们好好的。” “哥哥,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男人沉默着,搂紧了怀里的人。 周蔚自小长在江南,对于谢清和的感情比她只多不少。 只是男人旧居高位,喜怒不形于色,再悲痛也得掩下所有情绪。 周然知道,周蔚心底的痛苦和难过。 这半年里,她亲眼看着老人愈况而下的身体。 她害怕极了亲人的离去。 她和外公隐瞒的秘密。 这一天终于到来。 * 月色下,周然从口袋里掏出一盘芯片递给周蔚。 “哥哥,这是外公留给我的东西。” “我想,他应该是想让我交给你。” 周蔚接过来,看到磁盘外壳上面用记号笔写着一长串英文。 是谢清和核武器的最终研究成果。 谢清和毕生都在为了科研事业呕心沥血,为了那些卡脖子的科技成果反复实验,废寝忘食。 如今,成果问世,身子却在岁月的长河中逐渐衰弱,油尽灯枯。 周蔚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里面的研究成果问世后,整个世界格局都会不一样。 他握在手里的,这是比军权还要重要的东西。 这是开启新世界的钥匙。 而老人将这把钥匙交给了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