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意外
十八、意外
高聳冰柱沿山勢蔓延,往周遭撒開大片嚴寒冰霧,上一刻寂寥淒清的枯槁林野,轉眼已遭白茫茫的冰雪覆蓋。 在追捕獵物的極度亢奮稍微消退後,玉蒼朮望著外頭已然面目全非的瘴嵐谷,有些不自在地撓著頭。 方才只顧著戲耍小狐狸,腦袋一熱出手就失了分寸,不僅毀掉大半山谷,連獵物都趁機逃遠了去。 他躍上冰柱峰頂眺望四方,很快捕捉到九尾狐的行蹤,摩拳擦掌打算再去添點亂,視野中卻出現某位久未謀面的師兄身影,也正慢慢接近小師弟們的位置。 玉蒼朮面上難得顯出幾分正色,「哈!想搶?沒門!」 另一頭,申屠硯早已盯緊了兩隻小狐狸,察覺遠處的玉蒼朮蠢蠢欲動,申屠硯瞇起雙眼,只一眨眼功夫,便與玉蒼朮不約而同閃現至獵物所在!剎那間漆黑墨液飛濺四野,玷染了突兀湧現的雪白冷煙,溟溟天色似是掀翻了大染缸,驟然潑灑出黑白交織的異象! 練遠大驚失色,而身邊的兩隻小狐狸更是嚇得重新黏回七師兄身上! 「這兩人什麼時候──!」 玉空青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又多一個來剝皮的!」 急遽擴展的黑影與白霧籠罩下,雙方對峙如陰陽兩極、彼此侵蝕拉鋸,天空彷彿遭切割剖半,白色霧氣裡迅速凝結出根根細長冰刺。玉蒼朮笑得張狂,藏青衣袂一揮,漫天冰箭便如狂風暴雨般猛然飛射而出! 箭雨當前,申屠硯絲毫不為所動,手執長如槍棍的墨筆撩空橫掃,旋即幻化出不計其數的墨鳥,迎頭撞向滅頂而來的突擊,甫仰首便見滿天碎冰與墨點噴飛,濺得身陷其中的練遠與倆狐狸逃脫不及,只得生生捱下這突來的無妄之災! 玉空青幾乎要鑽進練遠懷裡,崩潰大喊:「七師兄救我!」 然而練遠不動聲色,長槍震開牽連周遭的餘波,視線來回落在遠處狼狽竄逃的惡神與兩名師兄之間。 此刻申屠硯腳下蕩漾著漆黑水波,周身濃墨流轉,冷聲扼要地宣告:「我的。」 玉蒼朮簡直要氣笑,一股陰森寒氣悄然漫散,揚起下顎挑釁:「講點先來後到的理吧!申屠師兄,他們可是我先發現的呀!」 見倆師兄儼然一副準備動真格的模樣,玉文竹慌亂道:「七師兄,趁現在快跑!」 縱然情勢緊迫,練遠仍十分冷靜,頃刻已做出決斷。他大手提起兩隻狐狸崽子的尾巴,忽然沒來由地道歉:「這回是師兄對不住你們,抱歉。」 「師兄?」 「你做什麼!」 倆苦命兄弟還搞不清楚狀況,練遠雙目已泛起絲絲白光、渾身躍動著霍霍電閃,一道強烈雷擊乍然貫穿狐狸的身體! 「哇啊啊啊──!」 疾電竄遍四肢百骸,兄弟二人疼得大叫,頓時失去所有抵抗能力,一向神氣活現的九尾狐狸,被直擊腦門的麻木與刺痛短暫剝奪身體的主控權,癱成了練遠手中的兩團小毛球! 「兩位師兄!」練遠使勁將倆狐狸拋擲而出,厲聲嘶喊道:「誰搶著就是誰的了!」 兩枚誘餌遭那不尋常的怪力一瞬甩飛,申屠硯與玉蒼朮上了鉤、幾乎同時動身追擊,挾帶著森冷寒氣和蔽天潑墨撼天震地撲去! 練遠拋丟方向明確,兩團毛球直飛往惡神所在。那半身老嫗的神祇察覺異物接近,正揚起曳地長髮準備回擊,舉目卻見巨浪般灰濛濛的影子輾壓而來,四面八方無路可退,無數細長墨刃與冰刺交互鑿穿其軀體、狠狠釘入岩壁之中,伴隨著雪白汁液飛濺,周圍爆發出嗆鼻至極的噁膩甜味! 玉蒼朮連忙閃身迴避,嫌惡道:「啐!什麼噁心玩意兒!」 他原想搶在申屠硯之前抓住倆師弟,可瞧見此刻全身沾滿疑似惡神鮮血的詭異白汁、趔趔趄趄走來的小狐狸時,玉蒼朮不自覺退開好幾步。 ……其實讓給師兄也無不可。 但轉頭發現申屠硯站得比他更遠,連再稍微靠近點查看都不願意,看來也是被眼前的景象搞得沒了興致。 剛從麻木狀態中恢復過來的玉空青崩潰哀號:「嗚哇啊啊啊!這是什麼!噁心死了!我、我不乾淨了啊!」 玉文竹不耐煩叱道:「這氣味不就是你最喜歡的雪脂樹液嗎?」 「才不一樣!這些都是從那老怪物體內噴出來的!又腥又臭!」 「住口!不許再說了!」 白色液體黏糊成一片本就有礙觀瞻,再加上形貌怪異的神明發出嘶鳴、棗紅樹藤組成的下肢如蛆蟲般不斷蠕動,申屠硯忍不住眼角抽搐,壓根兒無法再待上片刻,逕自掉頭離去。 玉蒼朮問:「去哪呀師兄?」 不出所料,沒得到申屠硯的回應。玉蒼朮遙望山谷彼端,大片朦朧紅霧之中,隱約浮現一圈斷斷續續的金色紋路,看上去像是某種熟悉的法陣。 「哦?」 狂風四起、赤衣翻飛,尉遲脩以傘尖拄地施咒,隨著周身靈氣流轉凝聚,天空一輪巨大的金色法陣越發鮮明,陣術內的繁複陣紋亦逐漸連結。 何焉對術法一知半解,亦不曾見過這般新奇景象,心中不禁暗暗驚嘆。他求知心切,迫不及待想找個人請教關於陣術運行原理,卻見步城君等人滿臉愕然,呆呆望著懸浮的金色法陣說不出話。 「那是什麼玩意兒?」稍稍回過神的李飛鴛詢問步城君,雙眼依然直勾勾盯著天空挪不開視線。 「不知道,」但步城君同樣處在震驚之餘的迷惑中,「我從未見過這種陣法……」 不如說,自從踏足這處詭譎異境後,許多事情都遠遠超乎他對這個世界的原有想像。比如眼前這紅衣執傘之人,他身上所散發出的力量氣勢,以及異乎尋常的施陣手法,再再彰顯此人絕非等閒之輩。 可雲湖境內何曾出現過此號人物? 他心中猶自混亂,忽而聽見身後傳來牧芸年的驚呼聲,「杭道友,你醒了!」 「師妹!」 步城君連忙前去查看杭愉狀況,但剛甦醒的杭愉還有些迷糊,呆呆盯著身旁同樣昏迷的紅櫻谷弟子半晌,抬眼看見步城君,眼神才清明了些。 她虛弱地微笑:「師兄果然厲害……把人找回來了。」 「不……我……」步城君語塞,面對杭愉全盤信任的目光,胸口卻彷彿有什麼東西逐漸崩解,杳然化作無聲的輕嘆。 牧芸年試著攙扶起杭愉,「站得起來嗎?等會兒我們就能回去了。」 此際懸天法陣已然成形,彌天光輝如金粉般灑落於地,形成一道巨大光柱。尉遲脩站定於光柱之前,以其通體靈力維繫法陣啟動的時間,朝向眾人厲聲喝道:「趁現在,快些進去吧!臭小子們。」 李飛鴛看了眼正揹起紅櫻谷弟子的步城君,旋即率先走進明亮柔和的光柱裡,直至光芒徹底將人淹沒,眾人再不見李飛鴛身影。 步城君打算殿後,示意牧芸年慢慢扶著杭愉先行離開,一轉頭正巧與何焉四目相對。 「你……不走?」步城君遲疑地開口問道。 何焉聞言一愣。 這一瞬,未曾離開過沉天大境的少年,恍然意識到眼前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機會。 話本子裡細細刻劃的繁華世界,形形色色的紅塵喧囂,人世的快意恩仇及愛恨糾葛。 此時此刻,只消踏出一步。 諸天萬界,近在咫尺。 何焉雙眸綻放出前所未見的亮光,可他幾度張口欲言又止,望了眼尉遲脩後,卻沒頭沒尾地對步城君說道:「我很喜歡你的故事。」 步城君不解,還要繼續追問時,突然發現那紅衣青年指間迸發出一抹異樣紅光! 尉遲脩暴怒大吼:「你們還傻站著幹什麼!快走!」 幾乎是同時間,眾人腳下傳來微微震動!不遠處的枯樹林中,忽有碩大樹藤拔地而起,先前遍及整座山谷的黑色詭絲再度四處竄生,而滋生無數詭絲的根源,竟是一名自地底破土而出的美貌女郎! 惡神! 半身赤裸的美人妖艷凶煞,下肢連接著粗碩樹藤,移動方式如匍匐爬行的蟲蛇、沿途捲起大片沙塵,速度卻是快得驚人,不帶絲毫猶豫直撲那道境界通行法陣! 尉遲脩當即揚起血紅大傘,飛身阻擋企圖逃出大境的惡神!然而隨著守陣之人離開,失去靈力維持的通行法陣亦跟著瓦解,原本如敞開大門的明燦光柱,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閉合消失! 「你們快走!」 何焉見狀一時心急,將餘下所有人用力推向金色殘光之中,卻不想臨別之際,手腕突地遭人一把攥住,硬生生將他往即將消弭的光束裡拉去── 鋪天蓋地的墨雨乍然傾瀉而下! 尉遲脩趕忙撐起大傘緊急迴避,眼見綿綿細雨化作鋒利黑針,如暴雨般接連鑿入半人身半樹藤的神明身上,硬是將那美麗的白皙胴體戳成一具怵目驚心的針人。 霎時間悲愴哀鳴亦如千針扎入腦仁,刺耳地響徹整座山谷! 隨著尖厲嘶喊聲漸微,籠罩瘴嵐谷天空多時的緋紅濃霧,也終於慢慢散去。 望著被制伏於地的惡神殘喘掙扎,尉遲脩鬆了一大口氣,抬頭發現自家四師兄正慢悠悠地晃回來,後方跟著五師兄及七師兄,還有兩隻全身沾滿白色不明濁液的小狐狸。 「噁。」 約莫是順利完成任務、卸下肩上擔子,尉遲脩有了調侃師弟的閒心,「你們倆身上是怎麼回事?讓人挺不舒服的。」 兩隻狐狸瞬間炸毛── 「閉嘴。」 「少囉嗦!」 「七師兄害人不淺。」 「都是七師兄的錯!」 然而練遠此時僅是沉默不語,神色陰沉地看向面無表情的四師兄及五師兄,一股近乎詭異的平靜瀰漫在浮塵宮眾人間。 尉遲脩顯然也察覺到異狀,感覺自己好像遺忘了某個重要的東西…… 玉蒼朮臉上罕見地不帶絲毫笑容,對申屠硯說道:「喂,不見了。」 申屠硯歪著頭,沒再多說什麼,從胸前掏出拾音鈴搖晃了下。 這會兒許是遭惡神力量影響而形成的禁制消失,拾音鈴穩定發出白光,從裡頭傳來蒲邑舟的嗓音:「情況如何?」 申屠硯視線落在方才那金色光束的位置,緩慢開口。 「二形子,不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