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同步失控
第六章 同步失控
深夜的實驗室被昏暗綠光照亮,牆上儀器燈號閃爍不穩。屈臣皓盯著主控螢幕,手指微微顫抖。他在監測柴可斯基夫的同步曲線:同步率已達 68%,兩人的生理訊號正朝顛覆常規的共振進發。這麼高的數據在過去只出現在入侵性治療階段,但如今,他們是在——戀愛的實驗裡觸及這種共感刺激。 皓閉上眼,鼻尖感受到柴可呼出的淡淡夜汗與膽怯。他把一把裝著蛆液的管線,緩緩接到柴可手腕上的皮下針口。液體進入,涼意與黏膩從針孔向全身擴散。柴可微微顫抖,慢慢睜開眼,神情恍惚。 「一切正常…」皓低聲說,但儀器又跳出警報聲:溫度急升。 「體溫 39.4°C,超出安全範圍。」主機提示。 皓皺眉,但他沒有停止施壓,只是調整共振頻率。他將自己的手搭在柴可另一側手臂上,感受對方肌膚的微細顫動。他能感受到──這不是病理刺激,而是一種「情緒共鳴」的初步接軌。 「不要害怕…我在這裡。」皓低語,聲音像流沙滲進柴可耳窩。 柴可閉眼,他大口喘氣,像是深潛後窒息,又像被潮水推得失去重心。他哽咽:「不…放過我…但…我…又…想…」 他聲音破碎,混合驚恐與依賴。 儀器測得:心率同步 82%,腦波共振 71%,但同時,柴可的腦波圖出現過強高頻噪訊──代表意識正遭到強烈干擾。 皓看著數據,內心一驚。這不是他預期的平滑升溫,而是——共頻不穩定。 儀器燈號變紅,他慌張且冷靜地cao作。「啟動冷卻模組…降低頻率…」 冷卻裝置啟動,冰霧從柴可腦袋降下,他的身體猛地抖動,彷彿全身抽筋。儀器顯示共振急墜,但卻又迅速彈回。兩人瞬間進入極端模式:共感情緒的狂潮與恐懼的海嘯同時襲來。 柴可痛苦地嘶吼:「皓!你…到底…」 話沒說完,他的意識開始飄忽。眼前出現模糊影像:他曾經懷抱過的男子,面容被皓取代;實驗室電擊燈光、血液噴濺、皓第一次出現在他桌前的眼神——這些殘片紊亂地撞擊他的意識。 皓聽見他的喊聲,心也被撕裂。只是,他沒有鬆手。他站在儀器旁,手仍壓在柴可胳膊上,呼吸卻越發急促:「我…不…會…逃…」 儀器上的紅燈狂閃。同步率飆至 95%,但這已不是「巧合」或「互愛」。這是──融合臨界。 「他…在合成…我們…」儀器顯示。 就在數據寫到 99% 時,柴可發出一個驚恐尖叫,腦波直接熔斷,訊號全失。燈號整個閃爍一次,然後歸零。 皓的世界瞬間崩潰。螢幕轉為純黑,儀器進入保護斷電狀態,長時間的嗶嗶聲響徹實驗室。柴可癱軟在床上,手還被管線綁著。他全身淌汗,呼吸困難,額際滾動著神經性淚水。 「柴可…」皓攬住他,聲音點點顫抖:「對不起…我…」 但柴可沒有回應。他口中喃喃: 「…你是…他…還是…是我…」 這聲音像幽靈。 皓幾乎要崩潰,卻轉念。他掙開緒怨,迅速cao作急救泡沫與冷卻貼片,替柴可降溫、輸氧。他的腦子像被閃電劈中,已分不清自己是救援者還是共犯。 ** 天亮前,實驗室內一片狼藉。碎裂的玻璃管、灑落一地的蛆液與血污,各式監控儀器死機。外頭濕重的雨聲隔著窗玻滲進來,凝結在寂靜中。柴可躺在低速監護狀態,儀器記錄他微喘的呼吸,但心臟輸出微弱,不再有所起伏。 皓跪在床邊,用毛巾猛擦他額上的汗。「你…醒醒…」 幾分鐘後,柴可的眼皮顫動。睜開時,雙目無神。他看見皓,卻好像看見兩個人:一個是自己熟悉的對象,但那目光卻也帶著陌生 — 皓那晚的罪行?他伸出手,想摸皓的臉,但抽回。 「你…誰…」 聲音沙啞,無助。 皓的眼淚落下,聲線破碎:「是我…皓…我們…剛才…同步…」 柴可抽回手,回縮:「不同步…錯…」 他用力搖頭。皓的一句「對不起」,像湧浪拍在實驗室凡走場的牆上,卻無法帶走他們心底討伐的深淵。 ** 隔天,實驗室已重新活化。儀器偵測到柴可饒有不穩定的腦波訊號,但他已無力說話,只能偶爾呻吟,睡夢中輕呼皓名字。皓整理現場碎片,臉上卻逐漸浮出一種迷狂。 「同步失控…但……你見到…我們的連結嗎?」他自言自語,拿起數據表,反覆比對同步成功前後的頻率曲線。 「我們…進入了融合邊緣…但還沒有完全失控。」 皓深吸一口腐液殘味,然後把手伸回柴可毛巾裡:「我…我不想你痛。但我也…無法停止。」 他取出新的共感裝置,改良版,標註──「階段·記憶選填模式」。他將自己身上的蛆液量調整為 0.3 μL/min,只是一點點,讓柴可不會再短時間陷入狂潮,而是——持續地「感受」。 儀器閃爍一行燈號:「WARNING:NEURAL STRAIN DETECTED」 皓卻把它關閉:「我已關閉所有防止你的裝置,只剩未來。」 ** 在那之後的幾天,柴可幾乎無法起床。他的眉心突然出現細小齒痕,似乎是無意識自己握拳所致。皓一天天記錄,甚至替他修補痕跡,用蛆液幫助肌rou再生。柴可眼裡的恐懼與虛弱越積越深,卻也有——思慕?迷茫? 某日下午,皓端著一碗湯走進房:「試試…我調整過的湯。」 柴可抬頭,不說話,但嘴微張,等那碗湯送近。他低聲問:「…要我…吃下…你嗎?」 皓的眼神充滿一種自信:「是的…因為那裡,混著我和你…才是真正的我們。」 柴可看著碗中的麩質塊、腐rou精萃與蛆細胞,遲疑片刻,終於咽下一口。 他微微顫抖,雙手放在碗邊:眼裡,既是抗拒,也有…期待。 皓的臉上一瞬間淚光閃爍。他知道:同步正在進行,無法回頭,無論恐懼還是願望,都成為交織的命運。 ** 柴可的身體像是被什麼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佔據著,他每次咀嚼、吞嚥,甚至呼吸,都像是在與「皓」共享生命。他曾經是實驗的主導者,是坐在冷光下書寫規則的那雙手,但現在,這雙手在顫抖。 他曾經是個堅信數據的男人,是個不相信靈魂、情感與命運的人。如今卻不得不承認,他的腦內,有一塊正在「變質」。 他在夢中看見一幅畫:一隻蛆,用透明的人形頭顱親吻自己腦髓。他想逃,但畫中的自己露出了一個平靜、甚至柔和的笑容——那是皓的笑容,也是他的笑容。 他在半夜驚醒,手緊緊抓著被單,眼淚早已無聲滑落。 皓坐在一旁,一直沒睡。他一隻手握著筆,記錄著柴可的睡眠頻率與顫抖曲線,另一隻手則不斷地摩擦自己的手臂——從皮膚下慢慢爬出了一小撮細小白蛆,如同興奮地回應主人心情。 「你的夢,我感覺到了。」皓低聲說。 柴可不語,他知道皓說的是真的。 同步程序即便已中止,殘留的神經鏈仍讓他們在某些瞬間共享知覺。他有時會突然心跳加速,卻是因為皓正在想像某個未來的婚禮場景;他有時會感到莫名恐懼,則是皓憂慮「自己會不會又被拋棄」的情緒在溢出。 他逐漸無法分清,這些感覺到底是自己的,還是那隻蛆的。 在一次午后的恍惚中,他竟也主動抓住了皓的手。 「……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問。 「因為我從你身上出生。」皓平靜回答,「你的氣味、聲音、熱度,是我第一個感知到的東西。你是我的宇宙起點。」 「這不叫愛,那叫……佔有。」 「愛本來就是一種緩慢消化的佔有。」皓一邊說,一邊將那句話記在手上的筆記本裡,寫下:「柴可,雖然嘴硬,但內心已產生柔化反應——蛆愛值 1。」 「你記那是什麼?」柴可睜大眼。 皓轉頭,笑了:「蛆的戀愛進度表。我們正在進行第七步:『情感感染期』。再過幾天,就是第八步了:『反向同化』。」 「反向同化?什麼意思……」柴可語塞。 「你會開始喜歡腐敗的東西,覺得屍水的味道比紅酒還香,對我的味道產生依戀,然後……慢慢地,你會想生蛆寶寶。」 柴可臉色慘白:「你……別胡說八道!」 皓笑得更加溫柔,他知道,不需要再強迫。這顆心,已經開始顫抖。 柴可開始頻繁做夢。 他夢見自己懷孕,肚子裡不是胚胎,而是一整窩白蛆。他夢見自己對著皓唱那首《蛆蛆的心你不懂》,音準完美、情感飽滿,唱到最後,他居然哭了。 夢醒時,他嘴裡還在哼副歌。 「你在唱歌。」皓坐在床沿,一臉幸福。 「我沒有!」柴可立刻反駁,但皓已經從錄音裝置裡播放回放,柴可聽見自己嗚咽著唱著副歌,情真意切,簡直是原創歌手轉世。 他臉紅了。 這是一種比死亡更嚴重的羞辱。他是一名冷靜、嚴格、精密至上的研究者,怎麼能……怎麼能在睡夢中對一隻混合rou蛆與人形的怪物唱情歌?! 「你對我感覺越多,我越能確定,我們是彼此最完美的搭檔。」皓的語氣像在談戀愛,也像在進行某種心理滲透手術。 柴可明白,他正在被改造。 這不僅是生理的融合,這是意識層的入侵。 不過,最可怕的不是皓入侵他,而是——他竟然願意。 某天,他走到實驗室,看到皓正在製作一件奇怪的東西。 是一副骨骼外殼的婚紗。 是的,婚紗,用牠從街邊撿回的死貓、鳥屍與過期rou品組成,白色的蛆織出蕾絲邊,蛆液形成類似紗布的纖維網,當陽光照射,竟然有幾分……美麗。 「這是……為你做的。」皓看他來了,輕輕舉起婚紗,「我們的婚禮,要準備了。」 柴可的內心震了一下。 他想說「不」,卻遲遲沒有說出口。 這段時間的共鳴,這些「同步殘響」,已讓他對這場異常的愛產生某種畸形的習慣。他已經不再抗拒皓的氣味,甚至能聞出其中含有自己血型特徵的甜味。 「……婚禮。」他輕聲說,「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白色婚紗?」 皓笑了,他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拉過柴可的掌心,讓他的手指碰觸到婚紗上一段文字。 那是用蛆皮縫出的刺繡: 「C H = F??????????o???????????????r??????????????????e???????v????????????e???????????r????」 「這是……」柴可低語。 「我們的蛆文誓言。」皓聲音輕柔,如細小的蛆滑過耳膜。 柴可終於無聲地笑了。 一種被壓抑太久的情感,如屍水破堤洩出。 他想,也許,同步失控的不是儀器,而是他那顆早就腐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