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呼唤
第八十一章 呼唤
机场通道冰冷的光线刺得楚夏眼睛生疼。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像一场混沌的噩梦,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又因为尖锐的恐惧死死绷紧。她推着小小的行李箱,脚步虚浮地冲出来,视线在接机口攒动的人头里急切地搜寻。 “楚夏!”一个熟悉又带着沉重疲惫的声音穿透嘈杂。 林岳新站在人群边缘,一身便装,脸上的胡茬没刮干净,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他快步迎上来,什么都没问,直接接过了她的箱子。 “车在外面。”他的声音哑得厉害,眼神里满是血丝。 楚夏喉咙发紧,想问的话堵在胸口,最终只化成一个急促的点头。她紧跟着林岳新,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机场的喧嚣、消毒水混合香水的怪异气味、明亮得过分的灯光,都让她头晕目眩。她只想立刻见到他,确认他还存在于这个世界。 黑色的越野车疾驰在通往南城中心医院的路上。窗外是熟悉的城市轮廓,霓虹闪烁,高楼林立,却冰冷得像另一个星球。楚夏紧紧抓住车门上方的扶手,指节用力到泛白。林岳新沉默地开着车,只有电台里偶尔泄露出的音乐声,更加衬得车内死寂。 “他……”楚夏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情况…到底怎么样?” 林岳新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下颌线绷得死紧。 “很糟。”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像砂纸摩擦。“爆炸冲击,弹片…距离心脏很近。失血太多…手术做了很久…一直没醒。” 他顿了顿,艰难地补充,“医生说…昏迷超过一周,醒来的几率…会大幅下降。” 楚夏猛地扭开头,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 第六天…林岳新在电话里说过,已经是第六天了。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医院门口。浓烈的消毒水气味瞬间涌了进来,带着死亡的气息。楚夏几乎是跌撞着冲下车,林岳新锁了车,大步跟在她身后。 深夜的ICU区域,静得可怕。惨白的灯光照着空荡冰冷的走廊,只有仪器低微的嗡鸣和偶尔响起的提示音,敲打着紧绷的神经。长椅上,一个身影佝偻地坐着。 是江承彦。 不过几年光景,那个曾经威严冷肃的男人,像被骤然抽走了脊梁。头发白了大半,眼窝深陷,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苍老。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楚夏的瞬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有惊讶,有悲伤,似乎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夏夏……”江承彦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倦意。他扶着膝盖,慢慢站起身。 “江叔叔。”楚夏的声音也在抖。她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的男人,想起母亲,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抽痛。她强迫自己站定,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江承彦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声问:“在国外…这几年,还好吗?” “还好。”楚夏回答得机械而简短。目光已经不受控制地越过他,投向那扇厚重的ICU大门。门上一小块观察窗,像地狱的窥视孔。 江承彦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扇门,重重叹了口气。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斟酌措辞。 “小肆…他…”提到儿子的名字,他的声音更哑了,“前阵子,他提过…在那边遇到你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楚夏脸上,“你离开后,他……把你留在老宅房间里的那些画册……都带走了。一本没落。” 楚夏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些画册……从她懵懂地拿起画笔,第一次偷偷画下少年江肆冷峻的侧脸开始,到后来无数个日夜,在江家别墅的窗边、在学校的cao场角落、在他自己的别墅花园里……铅笔划过素描纸的沙沙声里,全是他的样子。写作业时微皱的眉头,球场上跃起扣篮的瞬间,阳光下闭眼小憩的慵懒……那些她以为早已被遗忘、被尘封的少女心事,原来都被他收起来了?在她决绝离开之后? 江承彦看着楚夏骤然失神、眼眶泛红的样子,没再说什么,只是伸出布满皱纹的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那力道很沉,带着长辈无言的安慰,也带着一种对过往纠葛的沉重叹息。 “进去看看吧。”他侧过身,让开了通往观察窗的路。 楚夏几乎是扑到那扇小小的窗前。 冰冷的玻璃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里面是刺目的白,各种冰冷的仪器闪烁着红绿的光,发出令人心慌的规律嘀嗒声。病床上,那个人…… 楚夏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如果不是及时扶住窗框,几乎要瘫软下去。 是江肆。 可他看起来……那么陌生,那么脆弱。 他静静地躺着,身上盖着薄薄的白色无菌被,露出的肩膀和手臂上缠满了厚厚的绷带,隐约透出血迹。脸上扣着呼吸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失去血色的、干裂的嘴唇。 他的头发被剃掉了一些,露出额角贴着的纱布。无数条细细的管线从被子里延伸出来,连接着周围那些冰冷沉默的机器。心电监护仪上,代表心跳的绿色线条微弱地起伏着。 他毫无生气,像一尊被战火撕裂后勉强拼凑起来的了无生息的雕像。与她记忆中那个永远挺拔冷硬的男人判若云泥。 泪水瞬间决堤。guntang的液体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死死扒着窗框,指甲抠进金属边缘的缝隙里,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喉咙里堵着巨大的硬块,让她无法呼吸,只能发出破碎、压抑的哽咽。 林岳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沉默地看着,高大的身影在惨白灯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楚小姐,”一个穿着无菌衣的护士从里面轻轻推开门,“探视时间很短。如果你想进去看看他,或者…让他听听声音,现在可以进去十分钟。需要穿隔离衣,戴帽子口罩。” 楚夏猛地转过身,沾满泪水的脸上迸发出一种强烈的渴望。 “我进去!我进去!” 冰冷的隔离衣罩在身上,帽子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睛。她跟在护士身后,脚步虚浮,走向那张病床。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仪器的嗡鸣和规律的嘀嗒声在耳边无限放大,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她终于站到了床边。 离得这么近,他身上的伤看起来更加狰狞。绷带下渗出的血迹,青紫肿胀的皮肤,还有那些深深刺入他身体的管线……都在无声地诉说着那场爆炸的惨烈和他承受的痛苦。 他安静得可怕,只有呼吸机规律地推动着他的胸膛微微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楚夏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缠绕的管线,轻轻握住了他露在被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冰冷。 刺骨的冰冷,从指尖瞬间窜遍她全身,冻得她心脏都缩紧了。这不是她熟悉的干燥guntang能轻易将她禁锢的手。 她双手合拢,用自己微热的掌心,徒劳地包裹住他冰冷僵硬的手指,试图传递一点点温度。 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他缠着绷带的手臂上,迅速洇开深色的圆点。 “江肆……” 她的声音从口罩下闷闷地传出来,带着浓重的哭腔,破碎不堪,“江肆……听得见吗?是我……楚夏……我回来了……”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有呼吸机单调地嘶嘶作响。 巨大的恐慌和心痛几乎将她撕裂。 她俯下身,嘴唇隔着口罩,凑近他戴着呼吸面罩的耳朵,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别睡了…江肆…求你了…别睡了好不好?” 眼泪汹涌地流进口罩里,咸涩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没有立刻答应你…你跟老天爷合起伙来骗我?就想逼我回来是不是?”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委屈和控诉,却因为哽咽而断断续续。 “我只是…只是不像小时候那么傻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之前…你之前那么欺负我…让我那么伤心……我总要…总要想想吧…总要…鼓起勇气吧…”她语无伦次,把脸埋在他缠着绷带的手臂上,泣不成声,“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吓我…你醒醒…醒醒看看我啊……” 十分钟短暂得像一瞬,护士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楚夏猛地抬头,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泪痕和绝望的哀求。 “时间到了,楚小姐。”护士的声音很轻。 楚夏看着床上依旧毫无动静的人,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她吞噬。她死死抓住护士的衣袖:“……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录段话…放给他听?求求你了…让他听见我的声音……” 护士犹豫了一下,看着楚夏写满绝望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以,但请简短些。设备有限。” 楚夏几乎是抢过护士递来的小型录音笔过护士递来的小型录音笔,紧紧攥在手里,指关节捏得发白。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头的哽咽,将嘴唇凑近录音笔的收音孔。所有的恐惧,所有压抑多年的爱恋,所有濒临崩溃的情绪,在这一刻,随着guntang的泪水一起,汹涌地倾泻出来。 “江肆…”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你不是说…要好好爱我吗?” “你这个骗子…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你听着…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从来没有…” “听到没有?!” “你要是敢不醒过来…敢丢下我…”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凶狠威胁,却又在尾音处颤抖得不成样子,“我就真的去找别人了!我说到做到!我马上去找!” “你答应过我的…江肆…你说过要好好爱我的…” “求你…”最后两个字,泣血般微弱下去,带着撕心裂肺的哀求,“醒过来……” 录音结束。她把那小小的录音笔,像交付自己全部的希望和灵魂,小心翼翼地放进护士手里。 “拜托了…请…请放给他听…多放几遍…” 护士看着她悲恸欲绝的样子,默默地点点头,转身走进了那扇厚重的门。 楚夏被“请”出了ICU。隔离衣脱下,那股浓烈的消毒水味似乎还粘在身上。她靠着冰冷的走廊墙壁滑坐到地上,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呜咽声从臂弯里闷闷地传出来。 林岳新在她不远处靠墙站着,沉默地守护着这片悲伤的死寂。江承彦不知何时离开了,也许是去处理其他事情,也许是不忍再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是一个世纪。楚夏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意识在半昏半醒的边缘沉浮。脑子里全是江肆冰冷的手,惨白的脸,还有自己录音里那带着哭腔的威胁和哀求。 突然—— ICU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护士快步冲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惊讶和压抑不住的激动。她的目光直接锁定蜷缩在地上的楚夏,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楚小姐!动了!他的手指!刚才放录音的时候,他的右手手指…动了一下!很轻微,但确实动了!医生!医生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