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苏醒
第八十二章 苏醒
护士那句带着颤音的“动了!”猛地刺穿了ICU外凝固的死寂。 楚夏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底的绝望瞬间被一种疯狂的希冀点燃。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身体虚晃了一下,被旁边的林岳新一把扶住胳膊才站稳。 “楚小姐,医生在检查,你先别急!”护士匆匆安抚了一句,又转身冲回了那道厚重的门内。 楚夏被林岳新半扶着,整个人都在抖,视线死死钉在那扇紧闭的门上。时间从未如此缓慢,每一秒都被拉长、放大,充斥着心电监护仪穿透门板的微弱嘀嗒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屏住呼吸,指甲深深掐进林岳新扶着她手臂的衣袖里。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再次打开了。 这次出来的是主治医生,他摘下口罩,脸上疲惫,但紧皱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楚夏和林岳新立刻迎了上去。 “医生?他……”楚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医生看向她,目光里带着一丝宽慰:“病人意识恢复了。虽然还很微弱,对外界指令有反应,能轻微转动眼球,也能尝试屈伸手指。”他顿了顿,补充道,“生命体征在逐渐稳定。这是非常积极的信号。” 楚夏的腿一软,要不是林岳新还架着她,几乎又要瘫倒,“醒了?他……他彻底醒了?” “还不能算彻底清醒,意识是模糊的,需要时间恢复。但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医生语气沉稳,“我们会严密观察一晚,如果情况持续向好,明天上午可以考虑转入普通病房。” 悬在心头那块巨石,轰然落地,砸得她五脏六腑都在震荡。眼泪汹涌而出,她捂住嘴,压抑着喉咙里翻涌的哽咽,只能用力点头,说不出一个字。 林岳新也明显松了口气,扶着楚夏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谢谢医生。” 那一夜,楚夏再也没能合眼。她固执地守在ICU门外那把冰冷的椅子上,目光片刻不离那扇小窗。偶尔有护士进出,她都会立刻弹起来,紧张地望进去。隔着玻璃,她能看到医生和护士在江肆床边忙碌的身影,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线条似乎比之前更有力了一些。 黎明时分,窗外的天色由深黑转为灰白。当清晨第一缕微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投进来时,ICU的门再次打开。这次,护士推着一张移动病床出来。 床上的人依旧苍白虚弱,身上连着输液管和监测线,呼吸面罩换成了更轻便的鼻氧管,露出大半张脸。他的眼睛是睁开的,虽然眼神有些涣散,带着重伤初醒的迷茫和疲惫,但那是清醒的! “江肆……”楚夏扑到床边,声音哽在喉咙里。 他的眼珠似乎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艰难地聚焦在她脸上。那目光混沌,带着重创后的迟钝,但在看清她的刹那,里面翻涌起的是难以置信的恍惚,是劫后余生的庆幸,随即,一种深重得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心疼和歉疚,缓缓沉淀在他眼底。 他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 “别说话。”楚夏立刻握住他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声音抖得厉害,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他手背上,“先别说话…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被推入江承彦安排的VIP独立病房。宽敞的单人间,带着独立的卫生间,窗外是医院的花园,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都淡了些。 楚夏寸步不离。 她拧了温热的毛巾,动作轻柔,避开他额角和颈侧的纱布避开他额角和颈侧的纱布,一点点擦拭他脸上残留的汗迹和消毒药水的痕迹。指尖偶尔会微微发颤。 她用棉签沾了水,小心翼翼地润湿他干裂起皮的嘴唇。他顺从地微微张开嘴,眼神一直跟着她移动,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专注。 “喝点水。”她用小勺子舀起一点点温水,送到他唇边。他费力地吞咽下去,喉结滚动了一下,牵扯到胸口的伤,眉头微蹙了一下。 “疼吗?”楚夏立刻紧张地问。 他缓缓摇头,目光依旧锁着她,那只被她握着的手,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指尖蜷起,缓慢地用尽力气般,轻轻回握住了她的几根手指。 “对…不起…”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其艰难,气息微弱,“……让你…担心了……” 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楚夏用力摇头,泪珠滚落。 “不要说对不起…不要…”她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他没有受伤的肩侧,感受着他微弱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你活着…就够了…真的够了…”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同样泛红的眼眶。没有犹豫,她俯下身,将自己的唇,轻柔地印在他干燥微凉的唇上。 这个吻很轻,很短暂,没有任何情欲的意味,只是一种失而复得、怕碰碎了的无限怜惜。她尝到他唇上药味的苦涩,也尝到自己眼泪的咸涩。 一触即分。她直起身,脸有些红,抬手胡乱抹掉脸上的泪。 江肆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那复杂的心疼似乎更深了,喉咙里发出一点模糊的声响。 楚夏几乎是住在了病房。护工的工作被她全盘接手。江承彦来过几次,看着儿子脱离危险,又看着楚夏忙前忙后,眼神复杂,最终只是嘱咐江肆好好养伤,又交待楚夏注意休息,便没再多说什么。 林岳新没有那么长的假期,回部队了,临走之前还问楚夏有没有和程妍联系。楚夏摇了摇头,她当初回纽约后有意和这边断联,程妍应该察觉到了,两个人的联系一直断断续续。 林岳新笑着跟她说,程妍最近挺忙,是好事,让楚夏先好好看着江肆,下次见面让程妍亲自说。 楚夏有些疑惑,但忙着照顾眼前的人,渐渐就先放下了这个安排。 江肆的身体在缓慢恢复,能说简短的话,也能稍微动一动没受伤的手臂。他看着楚夏眼底越来越深的青黑,哑声说:“回……别墅去……睡……这里……休息不好……” 楚夏正在给他调整靠背的高度给他调整靠背的高度,闻言动作顿了顿,头也没抬,声音闷闷的:“不回。” 她把他背后的枕头垫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些,才抬眼看他,眼眶还有点红,“你真的很坏,江肆。”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夜渐渐深了。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柔和的壁灯,楚夏在靠墙的陪护床上躺下。两张床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 窗外是城市模糊的灯火,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江肆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还有仪器规律的、象征生命律动的轻响。 “楚夏。”黑暗中,江肆的声音传来,依旧低哑,但比白天清晰了一些。 “嗯?”楚夏侧过身,面朝他这边,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他模糊的轮廓。 “我……”他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得有些慢,“……听到……你的录音了。” 楚夏的身体微微绷紧了一下,手指揪紧了被角。 “……对不起……”他重复着,声音里带着沉甸甸的重量,“我……以前……一遍遍……推开你……是我……混蛋……让你……伤心……” 那些被他刻意冷落、被他用言语刺伤的过往,那些她独自吞咽的委屈和眼泪,随着他这句迟来的道歉,瞬间翻涌上来。 酸涩堵住了喉咙。楚夏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开口:“不全是因为那些。” 她顿了顿,声音在寂静里显得很轻在寂静里显得很轻,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疲惫和清醒。 “江肆,我长大了。”她望着天花板朦胧的光影,“不再是十七八岁那个……什么都不管不顾、脑子里只有你、想干什么就一头撞过去的楚夏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那时候……就算撞得头破血流,好像也没什么,总觉得……天塌下来也有人给我兜着。” 她停住,似乎在回忆,又像是在艰难地剖析自己。 “现在……不行了。我得想清楚每走一步……后面三步该怎么办。我得……为自己负责。”她扭过头,看向他病床的方向,尽管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我不能……再那么任性了。” 黑暗里,江肆沉默了。她能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脸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能不能别走,我不会在推开你了。我想在你身边……好好爱你,楚夏。” 楚夏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你不开心……可以拿我撒气。”他继续说,声音很稳,“你可以……像以前一样。想笑就笑,想闹就闹……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会……一直陪着你。” “无论……”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也像是在强调,“无论你……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只要你回头……”他轻轻地说,“我都在。” 巨大的酸楚和暖流瞬间冲垮了楚夏的心防,眼泪无声地滑进鬓角。她用力咬住下唇,才能抑制住喉咙里的哽咽。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久到江肆以为她不会再回应的时候,楚夏的声音才轻轻地、带着一丝无奈和认命般的叹息,在黑暗中响起。 “江肆……”她顿了顿,“我真的……没办法不爱你。” 黑暗中,江肆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紧接着,是猛地抽气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即使看不到,楚夏也能想象他此刻的眼神,必定亮得惊人。 然而,喜悦的余韵还未散去,楚夏接下来的话,又让病房里的温度骤然降了几分。 “但是,”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声音闷在被子里,清晰又冷静,“我在纽约……有很成熟的事业了。同事们也都很好,有固定来找我的患者……” 她没再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沉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刚才还弥漫在空气中的暖意和喜悦,瞬间冻结。江肆那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楚夏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后背的视线,沉重,复杂,带着她此刻不想去深究的情绪。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灯火似乎又熄灭了几盏,久到楚夏以为他是不是又昏睡过去时,她才深吸一口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快休息吧。很晚了。”她拉了拉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些纷乱的情绪和令人窒息的现实,“你现在……首要任务是养好身体。” 她闭上了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他此刻的表情,不再去想纽约,不再去想未来那团乱麻。 黑暗中,江肆依旧沉默着。只有监护仪上代表心跳的绿色线条,在幽暗的光线下,一下,又一下,稳定而微弱地起伏着。